「因为我接到了密报。」虽然是那么遥远之前的回忆,但此刻想起来,他依然能感觉到一股明晰的心痛。「我的属下拦截了一封你王兄快马予你的传书,信里对你下了指示。」
「什么样的指示?」
「要你尽快对我投毒,毁了我的身子。」
她闻言惊骇,下意识地手一松,红色的伞花坠落,令他无端就联想起那曾经在白茫茫的雪地上,渲染开的那一大朵一大朵的鲜血。
玉怀瑾打了个寒噤,几乎是出自本能地迅速搂住佳人的纤腰,将她拉进自己伞下,密密地护着。
她看着他,脸色惨澹,身子彷佛遭逢风霜刺骨,一阵阵地发颤。「我没有……真的,我绝不可能那样对你……」
他心口一揪,将她搂得更紧了,几乎是贴着她颊畔低语。「我相信你不会……但我不能因为自己一厢情愿,就纵容自己去相信,我是镇北王,是守护大齐北境的大将军。」
他肩上扛的不只是他一人之功业,也不仅仅是王府一府的兴衰,而是整个大齐的和平与安定,是所有平头百姓卑微的希望。
怎能因儿女私情,坏了家国大事?
她能理解他的为难,扬起被雨沾湿的墨睫,深深地凝睇他。「你既不能信我,为何不干脆处置了我?」
他默然,片刻,才幽幽吐息。「我做不到。」
做不到将她当成一般的细作,百般折磨,只好将她供着,偶尔实在克制不住想见她的渴望时,才允许自己接近她一回。
一句做不到,说得轻轻淡淡的,却犹如千斤之重,沉沉地压在了金于飞的心头。
她动容地盯着眼前的男人,心绪纷乱如麻,希冀中又隐隐带着些许忐忑。
「玉凌风。」她难以自持地喊出了他前世的名。「难道你是……你其实是……」
其实是在乎她的,其实是心悦她的,其实是不愿失去她的。
他彷佛听出了她想问什么,慎重无比地颔首。「你相信吗?」
一滴透明的珠泪滑落,融进春雨绵绵里,成了最令他心痛的珍宝,他低头想看清她眼里的思绪,她却是陡然踮起脚尖,仰头迎向了他——
恰到好处的一个亲吻,是她给予他,最美妙的回答。
第十二章 佛前许下的愿望(1)
一夜春雨,隔日清晨,又是天光晴好。
镇北王府的练武场上又传来熟悉的金戈铿锵声,自然也少不了有人严厉的喝叱,以及另外两道此起彼落的哀嚎。
「再来一遍!」
「哎唷!」
「长枪突刺……一、二、三,杀!」
「杀——」
「杀!」
「杀——哎呀呀,痛痛痛!兔崽子,你打到老子我了!」
「刀枪不长眼,谁让您靠我这么近呢?」
「老子是你的谁?谁允许你这么与我说话的?」
「爹、爹、爹!小心点,咱们可别又转错方向撞上了……」
热闹的清晨,热闹的父子俩,以及一个在一旁阴着脸,宛如战神一般透出全身煞气的伟岸男子。
这几乎已经是镇北王府上上下下习以为常的日常风景,但金于飞还是初次在现场亲眼瞧见,看得她可乐了,笑容如花灿烂,还不时在一旁拍手叫喊。
「夫君,加油啊!」
她这么一喊,玉长天和玉望舒就惊觉不妙,那活阎罗近日与自己的娘子好得蜜里调油,得爱妻这么一鼓励,岂不是更加起劲了?
果然,玉怀瑾嘴上的呼喝声更清朗了,一把长枪耍得虎虎生风,如臂使指,将陪他操练的两父子被折磨得晕头转向,只想趴地求饶。
金于飞见练武场上三个人影相互交缠,即便她不是专业的,也看得出公爹与小叔遭到夫君完全压制,她本以为以两人平日的懒劲,怕是没过几招就哀嚎认输了,岂料这父子俩哀嚎归哀嚎,却是谁也没有退缩一步,依然努力咬牙硬撑着。
不对啊,这不像公爹与小叔素来的画风啊,莫不是这段时日的操练下来,真将两人磨练成器了?
又过了一刻钟,眼见父子俩的腿都重得几乎抬不起来了,玉怀瑾终于大发慈悲,一挥手。「今日到此为止!」
玉长天与玉望舒父子反倒一怔。
就这么结束了?他们还都挺着呢,平常不是得把他们训到整个人都趴下了,这活阎罗才甘愿吗?
玉怀瑾将父子俩略显忐忑的表情看在眼里,微微一笑。「你们今日表现得很好。」
嗄?两父子傻眼。
玉怀瑾还是那副从容淡定的神态,清锐的眸光凝定玉望舒。「望舒,你的基本功夫算是有点样子了,接下来随我特训骑射吧,今年你怕是要上战场了。」
什么!
玉长天震惊,玉望舒更是不由得有些慌。「哥,就我这样,能上战场吗?」
「我说能就能。」
不要啊!玉望舒想装死。「咱们这几年跟北辽相处得挺好的,边疆无战事,哪里需要上战场啊?哥,对吧?」
玉怀瑾没正面回答,只是意味深长地瞅了玉望舒一眼,接着便转向在一旁等候的金于飞。「娘子,让你久等了。」
金于飞嫣然一笑,早就准备好了手巾,上前替自家夫君擦汗。「我看得挺开心的,原来你们的日常操练如此有趣。」
你在边上看戏,当然有趣啦,苦的又不是你。
玉长天父子俩齐齐瞪向金于飞,眼神明显流露哀怨。
金于飞不仅没有丝毫尴尬,反而笑得更乐了。
「娘子,你换了骑马装?」玉怀瑾打量着金于飞一身帅气俐落的打扮,眼里满是赞赏。
金于飞俏皮地眨眨眼。「你不是说要与我赛马吗?今日天气好,择日不如撞日?」
「行。」玉怀瑾毫不犹豫地点头,很自然地牵起金于飞的手。「走吧。」
夫妻俩手牵着手,十指交扣,亲密相偎的身影看得玉长天与玉望舒父子俩眼角直抽抽。
这当众晒恩爱也晒得太过火了吧?都不怕府里下人看了会指指点点吗?
但显然没有哪个不长眼的下人敢在玉怀瑾背后作怪,甚至看了他们夫妻俩当众甜蜜的模样,也只有暗自羡慕欣喜的。
「对了,夫君。」金于飞忽地软软地唤了一声,明眸闪烁着璀璨流光。「咱们派去南方的商队回来了,赚回不少金银财宝,你要瞧瞧吗?」
「别说我松涛院的私库了,这整个王府的钱财都由你来掌管,你看过就行了,我无所谓。」
「真无所谓?」
玉怀瑾笑得相当识相。「男儿志在四方,这钱财琐事,自然就得劳烦我亲爱的娘子来替我打点了。」
金于飞仰脸,娇嗔地横身旁的男人一眼。「什么时候学会这么说好听话了?」
玉怀瑾低头一笑,伸手逗了下她挺翘的鼻尖。「我话说得好听,你还不乐意了?」
「哼,油嘴滑舌,不知你在那『花好月圆』是不是也这般哄人家花娘的?」
「这是在与我翻旧帐了?要不我举手发誓,保证我的甜言蜜语只对娘子你一人?」玉怀瑾笑得有些痞,狐狸似的带着几许调戏之意。
金于飞刹时瞠圆眼,不可思议地瞪着眼前这一日比一日还放飞的男人。
「瞧你这痞样!哪还像是当年那个威震北境的玉面战神啊?玉凌风才不是你这样的。」
金于飞没好气地嗔道,玉怀瑾听了却是毫不在乎。
「所以玉凌风才会活得那么郁闷啊,我还是当玉怀瑾好。」见金于飞整个人愣住了,玉怀瑾笑得越发恣意,手指轻轻地搔了搔她莹润的下颔,逗弄着。「那般无趣的男人,也不晓得你看上他哪一点?」
她愕然。「那也是你自己,你说他无趣?」
「是无趣。」玉怀瑾毫不留情地继续戳上辈子的自己一刀。「他心里只念着家国,念着战场上那些刀光剑影,一身的铁血,却忽略了有那一股最缠绵的柔情早已融入自己的骨肉里。」
话说到后来,他语气转柔,分明就是对她的告白。
金于飞听得脸颊发烧,耳朵发烫。「你这人真的很痞耶,说这什么话啊?你自己听了都不觉得害臊吗?」
她细声细气地嘟哝着,嗓音如弦,撩拨着他的心。
玉怀瑾胸臆震颤,越看她越爱,忍不住低头咬住了那甜美的樱唇,温柔地吮着。
刹那间,天地无声,朝阳彷佛都羞涩了,躲回一朵胖胖的云后头,几个偶然经过的下人更是陡然僵在原地,宛如被定魂术锁住的傀儡娃娃。
没有人敢打扰这对沉浸于浓情密意里的有情人,也没有人舍得打扰,只除了一个特别特别不识时务的——
「姊姊,我来了!」
稚嫩的童嗓如洪钟般响亮,顿时敲破了周遭静谧的空气,以及一对仓皇分开的年轻夫妻。
金于飞讶异地回头,不敢相信地盯着那个双手叉腰,以一种唯我独尊的气势叉腿而立的小男孩。
「光哥儿!你怎么来了?」
金若光坐在罗汉榻上,一双小腿儿搁在榻边晃荡着,手上捧着一杯调了蜂蜜的金桔茶,喝得小脸颊鼓鼓的,煞是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