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
玉怀瑾的心海倏地掀起惊涛骇浪,眼神如最尖锐的冰刃,一身的铁血煞气咄咄逼人。
这突如其来的震怒令她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刹时间心乱如麻,一股难以言喻的惊惧在胸臆之间翻腾着。
「你、你是谁?」她呢喃地问,嗓音黯然沙哑。
为何会让她想起那个男人?想起百年前与他的种种纠葛……他应该已经不在了的,应该早已远去的……
「是我。」他低头凝视她,墨眸在夜色里闪烁着璀璨的星芒,他牢牢地握着缰绳,也牢牢地将她护在自己胸怀之间。「你不记得我了吗?」
她震撼着,心跳乍停了一拍,正当他紧绷地期盼时,她却是双眸一闭,晕了过去。
他说不出的失望,却没因此责怪她,只是更加小心翼翼地搂抱着怀中佳人,低唇亲了亲她凌乱的秀发,接着转头命令跟在近旁的亲卫——
「将马车里的人给我抓起来,爷亲自处置他!」
漫天风雪里,她护着他倒在雪地,鲜血染遍了周遭,宛如雪上一朵朵盛绽的红梅。
他紧紧抓着她纤细的肩头,像是震怒。「为何……为何如此?」
为何啊?
其实,她也不明白的,为何甘愿为了他死,为何死得这般凄凉,也无怨无悔?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是的,为他而死,彷佛是她注定的宿命,还有更早更早以前,那时,他是某个世家大族的庶子,而她……她是谁呢?
她看见一条山间清澈的小溪,她在溪畔的石头上捣衣,一边和几个同样年纪的小姑娘说说笑笑。
对了,她是一个长于山村的野丫头,有一日,意外救了身中奇毒的他,他的腿废了,不良于行,她就自告奋勇当服侍他的小丫鬟,天天推着他坐着木头轮椅四处去游荡。
那段时光,欢喜如梦,是野丫头珍藏一生的美好回忆,然后庶子因家族斗争,几个嫡兄弟都去世了,他的父亲为了能有个健全的儿子继承家业,千方百计为他找来了一名神医。
神医说他身上的奇毒难治,需要有人用自己的血来试药,傻乎乎的她又自告奋勇,瞒着他把自己当成了药人。
他的身子一天天地好了,她的身子却一天天地虚了,当他终于能够重新站起来的那天,累积在她体内的剧毒也同时发作了。
她不敢告诉他自己时日无多,就一个人悄悄地离开了,背着个小包袱,越过了两座山,最后是在一个野草蔓蔓的山洞里断了气。
临死之前,她心里只有一个卑微的愿望,希望他永远不要发现自己的遗体,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被山中的野兽啃得全身骨肉坑坑巴巴的,那他会很心痛的。
她不要他心痛,只愿她的离世,能换来他一生平安如意……
她又在梦里哭了。
玉怀瑾坐在榻边,看着躺在床上泪流满面的女子,心口一阵阵地揪疼着。
他曾私下盘问过她的两个大丫鬟,确认她平常从不哭泣的,唯有在梦里,才偶尔会纵容自己软弱。
所以她现在是梦见什么了?是怎样的梦境令她如此委屈,教他恨不得潜入她梦里,替她挡去所有的苦痛!
他抬手,温柔地抚上她脸颊,喃喃低语。「小燕子,你是不是傻啊?」
眼看着他的娘子在梦中哭得越发酸楚了,抽抽噎噎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心疼不已,靠在榻上,将她娇柔的身子揽入怀里,轻轻拍抚着。
珍珠端茶进屋时,看见的正是这一幕,她默默地放下茶盘,在白玉薰炉里添了一块安息香,才轻手轻脚地退下。
外间,元宝正守候着,迫不及待地低声问:「少夫人还没醒吗?」
珍珠黯然摇头。「少夫人这回受了大惊,怕是得将养几日。」
「没想到大爷不仅亲自去将少夫人救回来,还一直在她身边守着。」
元宝这么一说,珍珠脑海里不由得闪过方才看到的画面,又回想起大爷抱着昏迷不醒的少夫人回府时,那教人胆寒的酷煞神情。
当时府里一下子就乱了,忙着请大夫,请宫外休值的太医来看诊,大爷还亲自抱着少夫人沐浴,为她仔细地清洗身上的脏污,汤药也是他一口一口耐着性子喂少夫人喝的。
少夫人睡了一日一夜,大爷就在她床榻边坐了一日一夜,连送给他的吃食也都不动,王爷与世子爷、大小姐都分别来劝过他,他谁的话也不听,反倒是被他冷厉的眸光一瞪,几个主子都吓得落荒而逃。
珍珠有感而发。「大爷心里……是有少夫人的吧?」
「既然如此,那他干么还要去青楼寻欢作乐?」元宝颇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如果不是大爷在外头胡来,少夫人也不会冲动到去找他算帐,害自己身陷险境。」
珍珠警告地瞥了元宝一眼。「这是大爷与少夫人之间的事,咱们下人插不得手,你可别犯糊涂!」
「我就是为少夫人感到不值嘛。」
「嘘。」
珍珠比了个手势,元宝无奈懊恼,只得乖乖闭上了嘴。
两个丫鬟在外间如何争论,玉怀瑾不闻不问,他唯一在意的只有躺在自己怀中的娘子,一直拍着哄着,总算让她在梦中平静下来。
又过了几个时辰,窗外天光微亮,府里其他人都还在沉睡的时候,金于飞悠然醒转,缓缓睁开了眸。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男人的脸,五官如雕刻般清俊,长长的睫毛低敛着,墨浓如鸦羽,流露出一股浓浓的孩子气。
但他不是孩子了。
金于飞漠然寻思,无视着自己躁动的心跳。
能够以暗器伤人,能在那样的黑夜里策马疾奔,身手俐落地将她从剧烈摇晃的马车车厢里稳稳地救出来,那绝不是一个寻常男子能做到的事。
他显然并非她原先所以为的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天真傻子,当时他犀利的眼神,以及浑身散发着犹如闯过刀山火海般的煞气,都让她不由自主地联想起那个男人。
那个她最害怕,也最讨厌的男人。
她永远、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他……
「娘子,你醒了啊。」察觉到怀里的动静,玉怀瑾很快便惊醒了,看着怀中如花的容颜,俊唇勾起浅笑,墨眸熠熠。「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他对她说话的口吻一如之前,像个孩子一般。
她冷冷一笑,轻轻推开他,坐正身子与他拉开了距离。
他察觉到她有意的疏远,剑眉一蹙。
「你其实一点也不傻,对吧?」她淡定地问。
玉怀瑾一凛,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娘子说什么啊?我听不懂。」
「别装傻了,这个游戏并不有趣。」她语气冷漠,彷佛结霜。
越想就越觉得真正傻的人是她自己,其实早在两人初见之时就有了蛛丝马迹,偏偏她一直被偏见所困,还以为自己有一双慧眼。
他每天练武,并不是被人给逼的,反倒是他去逼着父亲与弟弟努力操练。
家里的管事唤他大爷,而不是大少爷,那是因为他们早就默认了他当家作主的地位。
公爹与小姑小叔说话时每每要偷看他的眼色,就怕惹恼了他,也只有她大剌剌的,竟然都未曾察觉出丝毫异样。
不对,或许她早有察觉了,只是不愿去深究,不愿去面对那个教她惊惧的可能性。
他并不笨,脑袋并不糊涂,从来就不是她耍弄着这个她以为很天真纯稚的傻夫君,而是他反过来耍着她。
到底为何他要这么耍着她呢?为何全京城都认定早在幼年时伤了脑子的他,会突然变得精明又武勇呢?
她真的很怕,他和她一样,有了不可对外人言的奇遇……
「我们和离吧!」她果断地决定。
他一震,不敢置信地眯了眯眼。「你说什么?」
「我讨厌你。」她定定地凝视着他,字字句句如严冬凛冽。「我不想再见到你,我要与你和离!」
她整个人冷若冰霜,他却像是着了火,一把扣住她包紮着绷带的手腕。「你放肆!」
她手上的伤还痛着,陡然被握住,倒抽口气。「痛……你放开我!」
他一愣,这才察觉自己情急之下做了什么,连忙松开她的手。
她趁势下床,穿上绣鞋往一旁退开几步,一边揉着自己疼痛的手腕,语气冷冽。「说实话就是放肆吗?」
他也跟着下床,高大挺拔的身躯站在她身前,气势凌人。「你是我的娘子,是我的女人!」
「所以我现在要你放了我,我不想与你在一起!」
「金于飞!」
「这门婚事原本就是个天大的错误,越早改正,我们就越能摆脱这个莫名其妙的泥淖,各自去过快活的日子!」
「你想摆脱我,与谁过快活的日子?」
「你管我与谁过,张三李四,总之不是你!」
她不顾一切地冲口而出,语带挑衅,他听了,却是忽然沉着下来,嘴角扬起冷笑。「我不准。」
「你凭什么不准?」她用力咬唇,忿忿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