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听起来倒像是病毒感染了肺部,抵抗力强的,自是能勉强熬过,若是如同玉怀瑾这样本来就连日奔波劳累,身上又受了伤,抵抗力不足,病情便容易恶化。
「我带了大批的粮食与药材过来,你和几个老将军商量,分配下去吧。另外我这还有几张治疗疫病的药方,你召集几个有名望的大夫研究,看看能不能用得上,若是得用,那些药材也随他们取用。」金于飞将几张药方直接交给玉望舒,快速吩咐过后,便急着去见自己的男人。「你大哥在哪里?带我过去!」
玉望舒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不成啊,大嫂,大哥吩咐过,除了负责照料他的大夫,谁也不准进他屋里。」
「我是他的妻子,连我也不能进吗?」
「大哥连我也不让进,他就是不想自己的病传染给别人啊!」
「好,你不带我过去,我就自己一间一间找!」金于飞没那么多耐性与小叔折腾,一把推开他,气势汹汹地就往内院走。
玉望舒拗不过她,也被她这泼辣的架式给震慑住了,只得领着她来到府里最偏僻的一处院落,虽是打扫得还算干净,但院子里的花草早就枯败了,一口石井也长满了青苔,显然很久不曾有人住过。
堂堂镇北王嫡长子,皇上亲封的大将军,受伤染病之后,竟是委屈自己屈就于这样的所在吗?就为了不让其他人遭他连累,他宁可一个人躲在这荒僻之处?
傻瓜!她最珍爱的男人怎么就如此傻气,教她心疼不已。
金于飞一身风尘仆仆,不敢就这么进去见夫婿,怕自己从外头带来的尘土会加重他的病,连忙唤人打了热水,在院子里的偏间梳洗沐浴,拧干了头发,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这才接过大夫刚熬好的药汤,亲自送进屋里。
她的男人,就那么孤伶伶地躺在床上,俊脸灰败,毫无血色,胸膛裹着一层又一层厚厚的纱布,显然箭伤未癒。
他静静地沉睡着,如果不是受伤的胸膛还在微微起伏,她几乎以为他已死去,一股难言的酸楚刹时横亘在她心口,泪水当即如断线的珍珠,无声地碎落。
「怀瑾。」她轻轻地喊着他,小心翼翼的,不敢稍稍提高嗓门,就怕把那样脆弱的他给惊醒了。
她想起了在现代的医院,有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也是如同这般一直沉静地躺着,彷佛永远不会醒。
她搁下药碗,来到榻边,温柔地俯视着他的睡颜。
时光在这样的静谧中流逝,好似过了百年,又像是千年,她蓦地听见脑海里响起一道苍老淡定的嗓音。
「他这一生,尚有劫数未渡,你可还愿为他以身相替?」
那道声嗓,像是来自某个智慧的老者,扣问着她的心。
泪珠再度碎落,她毫不犹豫地点头。「我愿意。」
「即便舍了你的命?」
是的,即便她死了,只要他能平安活着,她便无悔。
于是,那道嗓音远去了,就好像不曾出现过,一切都只是她的梦呓,她的一厢情愿。
金于飞侧身坐在那边,手指轻柔地抚过玉怀锦的眉眼,充满眷恋与怜惜。
蓦地,睡梦中的玉怀瑾激烈地抽搐起来,眉宇痛楚地纠结着,金于飞见状,刹时惊慌,正欲起身喊大夫进来,他忽然又平静下来,只有嘴唇微微地开合着,似是在呢喃着什么。
「怀瑾,你怎么了?你想说什么?」她靠近他,极力想听清他破碎的低语。
终于,她听见了,那沙哑疲惫的嗓音反覆呢喃,其实就是这么一句话——
「大小姐,别怕,我会保护你,你不会有事,不能有事……」
她愕然震住,不敢置信地盯着他。
所以,他和她一样,也会梦见他们生生世世的纠葛吗?是否就因为如此,前世的他在草原上看见仍是青春少女的她,才会感觉似曾相识,当两国提起和亲之事时,就悄悄向她父王求娶了她?
「乖,闭上眼睛……」
金于飞倏地低泣一声,伸手掩唇,强忍住悲痛的呜咽。
她想起了那个可怕的夜晚,在车子坠落悬崖前,她的玉哥哥透过车窗,用唇形对她道别。
小燕子,我走了,再见。
「哥,你别走,你回来啊,哥……」
金于飞哽咽着,只觉得一颗心揪紧,教她无法呼吸,躺在床上的男人也不知是否听见她声声如泣血般的呼唤,终于睁开迷蒙的眼。
「小燕子?」他哑声开口,神智仍有些茫然。
「是我。」她紧紧握住他的手,含泪微笑。「我来看你了。」
他先是怔怔地望着她,接着陡然回神,脸色大变。「谁让你进来的?快出去!」
「我不……」
「听我的,出去!」他激动地嘶吼着,宛如一头受困的野兽。
她担心他扯动了伤口,只得起身,从怀里揣出一条方巾,系在脸上。「你瞧,我把自己的口鼻挡住了,你不必担心将疫病传染给我。」她见他挣扎地撑起上半身,一面用手压着胸膛,显然正忍着伤处的痛,越发不舍。「你莫生气了,我懂得保护自己的,不会有事的。」
他勉力抬头,两道凌锐的眸刃射向她,她不免有些忐忑心虚。
「真的,你看我把这方巾绑得紧紧的,就算你当着我的面咳嗽也不怕的。」
他见她主动与自己拉开了几步的距离,又围着口鼻,稍稍安了心,语气却仍不悦。「谁让你来的?我不是要你好好待在京城?」
「我想你了嘛,就想来看看你。」
她对他赧然笑着,略带撒娇的口吻顿时令他没了脾气,只得强逼自己硬下心肠。「如今你看到了,可甘愿离开了?」
「为什么你非要赶我走啊?」她嘟嘴。「我可不是旁人,我是你的妻子啊,是你最亲的娘子。」
「就因为你是,我才更不能把病传染给你。」
「被你传染,我甘愿。」翦水双眸款款地睇着他,情深似水。「你生,我才能活,你死,我亦同归。」
他愕然无语,她如此坦然示爱,他更不舍得伤了她的心,只能无奈地叹息。「傻瓜。」
她见他唇角隐隐有了笑意,知道他方才清醒时乍然见到她的震惊已经淡去,风暴的警报解除,她的胆子也大了起来,语带娇嗔。「傻的是谁啊?你才傻呢!生个病就把自己关在这么偏僻的院落,你可是堂堂初代镇北王呢,大齐的北境都是靠你才守下来的。」
他望着她浅笑盈盈的容颜,心情也不禁飞扬,无论如何,在自己遭病魔缠身之际,能得心爱的人相伴,他心里其实还是欣喜的。
「你不是说这是一百年前的老黄历了,不许我翻,你自己倒翻得挺高兴的?」
「行军打仗,你这个大将军确实有能耐,不过这家宅里翻帐本的事,自然得听我这个执掌中馈的当家主母。」
「是,夫人,大事我作主,小事听您的吩咐。」他很识相地顺应她的口风。
「何谓大事,何谓小事?」
「自然是夫人您说了算。」
她嫣然一笑,伸手端起案上的药汤,欲喂他喝,他却是坚持要她退到一边去,自己接过碗慢慢喝着。
她没辙,离他远点就远点吧,起码能这么亲眼看着他,她也比较安心。
喝过药,他又感到倦意袭来,目光在她身上流连了片刻,终究还是抵不过周公的诱惑。
「你去休息吧,我也要睡了。」
「我想留在这里陪你。」
「你再不听话,我这就命人将你整个人打包,丢回京城去。」他半真半假地威胁着,话语才落,就忍不住咳嗽几声,脸色也因此变得越发惨白,甚至隐约带点青色,闪烁不定的眼神明显相当懊恼。
她怕再不走,他会更加担忧自己将病传染给她,只得点点头。「好吧,你不愿我留在此间,那我就暂且去东厢房那边住下,你好生歇着。」
「嗯。」
他眼巴巴地目送她离去,眼神分明流露出留恋不舍,宛如一条垂着尾巴的大狗,正看着狠心无情的主人弃他而去,她又是好笑又难掩心疼。
是他自己急着赶她走好吗?这般可怜兮兮的模样,倒像是她对不起他似的。
不想再刺激他,她勉力扬唇,回以一抹温暖的浅笑,直到退出了房间,转身闭上了门扉,她才允许自己长叹一声,露出沉重的神情。
他的病势,怕是不妙。
清晨,烟霭迷离。
距离大齐北境边城约莫数百里远的一处荒野密林,一个异族打扮,单边耳上挂着雪狼牙耳坠的男人骑在马上,正听着一夜在外奔波的属下匆匆赶回来密报,面色相当凝重。
「都查探清楚了吗?那伙人确实是西凉遣来的刺客?」
「是,当中领头的好像还是一位女子,善用各种暗器,身手十分俐落。」
男人咬了咬牙,蓦地一扯缰绳,调转了马头。
属下见状,焦急地扬声喊。「主子,你去哪儿?」
「去镇北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