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首看着手掌,继续说道:“前天,一个大学女同学在FB私讯我,班上很多人都听说了我要结婚的事,她还截了几组同学之间的对话方块让我看,我看了以为自己眼花。你知道吗? 她们说,原来班上最大的心机姨和假掰女是夏萝青,不是何伶,当年都以为夏萝青痴心一片让闺密何伶耍了,现在看来夏萝青更胜一筹,攀上个高富帅,还虚情假意邀请何伶一道去渡假,果然贱人就是矫情。她们决定一块抵制我,拒绝来参加婚礼,虽然我从头到尾根本没想到发帖子的事。”
殷桥忧然大悟,她心情不良的缘中竟来自同学间流传至面目全非的闲言闲语。他一直以为夏萝青向来我行我素,有时候虽然倔强古怪了些,却还算是保有自我,结果内心深处仍是个不敌人言、害怕孤立的小女孩。
他有些失望,问道:“你介意这些歪曲事实的话?”
“不,我想起我外公的话了。”她戴上手套,缓缓抬起面庞,“殷桥,你就是那个不属于我的东西,就算我拿了,还是不属于我。我没听外公的话,所以才惹来这些事端,结婚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事等着我呢。”
他垂首思考了几秒,注视她。“是吗?小萝,真是这样吗?”
“……”彼此对望,她等候他说下去。
“我不属于你,是因为你根本就不爱我,你不打算为了我抵抗那些闲话,你认为若不是我,你就不会起意邀请何伶,更不会有无谓的流言产生。我问你,如果即将和你结婚的是卓越,你还介意这些无聊的非议吗?”
“……”
“我想,心机婊这三个字恐怕会是你这一生最至高无上的礼赞,毕竟你想要的都到手了。可惜,当年何伶捷足先登了,你心里的遗憾未消,所以你上次才突然想到,如果我看上了何伶,事情是不是就有转圜了呢?”
“你怎么知道她以前——”她万分惊讶。
“小萝,你那点小心机,怎么斗得过何伶?”
“她跟你说了什么?”她抓住他的手腕,不悦溢于言表。
“说什么有什么关系呢?”他捧起她的脸蛋,意味深长地笑。“我若喜欢你,她说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若不喜欢你,不用她一句话,我就会离开你。”
“……”
他或许不该和她说这些话,这对他们之间脆弱的关系没有丝毫改善作用,只会令她心存芥蒂,但不这么说无法消除他节节上升的火气——到这种地步了,她介意的还是始终没有爱上她的卓越,以及人生胜利组的闺密何伶。
“所以,不需要为这些事烦恼。至于谁属于谁,不到最后是无法见真章的,你预支了未来的忧虑,不过是自寻烦恼。”
“……”她嗫嚅着想辩解什么,一直没出声。
“不过,这也替我省了事。结婚喜帖,你那些大学同学,一张也不准寄,我不想看到那些八婆。”他放开她的脸,牵起她的手,“走吧,别弄伤了身体,万一拍不了照没法交代。”
“就剩一点了,你先走吧,我明天一定会准时到。”她指着那道凹陷了大洞的木造墙,不愿就此离开。。
“你真的很不听话。”他沉下脸,思索片刻,忽然扯松领带,解开腕上袖扣,袖子直捋到肘弯。“告诉你舅,这是最后一次,结婚后不准你再踏进工地一步。”
也不管她同意与否,他回头抡起那把大铁锤,像职棒打击手,绷起上半身肌肉,侧转腰身,奋臂一击,立刻制造出巨大响声和厚实木墙上的一个大洞。
“你这是干嘛!”夏萝青瞠目大惊。
第一击战果不错,他拿捏好力道,开始连番举臂,朝木墙疯狂捶击,木板应声折裂,碎木片四散,很快便拆毁了三分之一面积。他一次又一次击打,暴力的施放令体内不停渗出摧毁的快感,毫不在意弹射的碎木屑飞擦过他没有防护的面颊,一旁傻眼的夏萝青大喊:“够了!别再敲了!这样会受伤——”
他朝她笑了一笑,充耳不闻继续大肆进行破坏,汗液很快濡湿了头发和衬衫,他效率惊人,没多久便毁坏了半面墙,夏萝青耐不住眼前的一切高吼:“我跟你走,你别再动手了!”
他听见了,半空中的动作乍停,他抛下手中的铁锤,喘了几口大气后笑道:“很有意思,难怪你爱来这种地方。”
现在他们俩一样狼狈,但他不在乎,全身浸浴在淋漓尽致的痛快中。她不高兴地握拳捶他胸口一把。“疯子!”
“你担心我?”
“谁担心你了!我怕你有个闪失我哥会找我算账。”
他冷不防环抱住她,柔声在她耳边说:“如果我说我喜欢你,你会不会好过一点?”
他感觉到她浑身一僵,想挣开他的怀抱,他收紧臂弯,接着说:“所以这件婚事只剩下一个问题——你得想办法喜欢我。”
第六章 与你同行(1)
“所以,后来你努力喜欢上他了吗?”柳医师眼神炯亮。
“后来?”夏萝青扬起始终下垂的眼睫。“后来我努力不去喜欢他。那个男人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他可以轻易喜欢一个人,不能把他的话当真。”
“但两人一起生活,近水楼台,容易吗?”
夏萝青眨眼想了想,“不难啊,近距离看一个人,就算是王子也不是王子了,不过就是个普通男人,也得要吃饭睡觉清洁卫生上洗手间,况且,他比谁都懒,他们殷家把他给惯坏了。”
医师挑眉,挤出有趣的表情。“惯坏?你确定不是你要求太多?”
“不,是从来没有人要求过他。”
“婚礼呢?有什么特殊感觉?有没有让你对这桩婚姻起了一点憧憬?”
“完全没有,我特别觉得肚子饿。”
婚礼,三种粉色玫瑰和紫缎交织成空间背景的婚礼,宴客厅四面八方折射出如梦似幻的光线,步上红毯,眼前美得令人起疑,仿佛走错了摄影棚。夏萝青首先想到的是,张罗出这一切的殷母是否少女心大进发,借着儿子的婚礼满足年轻时的遗憾?接着想到的内容就有点穷酸的味道了一一这场婚礼的花费要是能折算给她现金该有多好,她是公证结婚的百分百支持者。
冠盖云集的宾客百分之九十九她当然都不认得,但那已经不是她会介意的事了,毕竟被粉妆精雕成一个娃娃新娘站在台上又有哪个眼尖的人认得出她来?在无尽的不耐烦中她只希望能好好坐下来饱餐一顿。但不!她当了一整天饥肠辘辘的新娘,一块龙虾肉也没沾到嘴,随时得注意微笑的弧度,否则身边的男人就会提醒她:“我知道你肚子饿,但别像饿坏了的狮子盯着食物两眼发光好吗?笑一下。”,“补一下妆,口红全没了,你别老舔嘴。”,“我奶奶说你看起来不太开心,她叫你再忍忍。”
他奶奶——不得不提一下那位恒常穿得恭喜发财,长得却像某种厉害猛禽,全身皱缩的老奶奶,夏萝青第一次随殷桥到殷家老宅拜见老人家,一小时后走出大门竟有种逃脱温彻斯特鬼宅般的劫后余生感;倒不是老宅气氛有何不妥,纯粹是精神矍铄的老太太说话活脱脱是一种灵媒的风格,令她如坐针毡。
“殷桥这孩子怎么会喜欢你这种野孩子?”老太太连嗓子都趋向九官鸟。
“……”野孩子这字眼她确定绝不是赞美。
“你从不讨好他吧?”
“……”她该怎么回答?
“你不想让他占便宜何必和他在一起?”
“……”她险些脱口——“何出此言?”
“你不必死心眼,嫁给他不会亏待你。”
“……”她背脊发凉。
“你要对他好一点,别让他吃太多苦头。”
“……”这意思是可以吃一点苦头?
“生了孩子你就会安分了,别做傻事避孕。”
“……”这话不可不应,简直是颠倒了是非,“奶奶,不安分的是他吧?”
“是你啊孩子,别骗我老太婆,你不想嫁给他吧?”
“……”她瞠目而视,决定沉默是金。
婚礼现场,一听到老奶奶,她的腰杆立刻挺直了,裸背仿佛被一阵阴风刷过,她小声嘀咕:“早知道不选这件礼服了,背好冷。”一说完,肌肤立即多了一层暖意,殷桥手掌贴覆在她挖空的部位上,到她换下礼服前,他的手掌没有拿开过。
这样温暖的举动是否值得在他个人评分表上大为加分?答案是不,因为接下来,在休息室更换礼服时,新娘秘书暂时离开的空档,他若无其事走到梳妆台前,打量她的新娘妆,摸着她的脸,“还是喜欢你素颜的样子,不过今天得这样,让何伶看看你可以有多美。”
“她来了?你邀请她?你有她电话?”她愕然迭声质问。
“女人给我电话有什么好惊讶的?离开冲绳那天她就给我了。”他嘴一撇,“这不就是你希望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