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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倏地起身,眼前景物渐渐虚浮、旋转起来,冷汗吋吋湿透衣衫,凉凉贴在身上,透心侵骨的冷。

  以前常问同学:“如果你知道自己只能再活一年,你最想做什么?”

  答案是,什么都不想做,只想找个没有人的地方,好好度过自己所剩不多的日子。

  咬牙切齿,第一次,我觉得恨。

  总以为逃出了那个金碧辉煌的宫殿,便是自由自在身,谁知道凡走过必留下痕迹,过去的那一切总会在不经意的时候跳出来,干扰我的既定。

  “姑娘。”常瑄追过来扶我。

  我听轻推开他。步出房门前,我幽幽道:“没事的,我遇到奇人,已经替我解去身上的七日散。你好好休息吧,明日便快马回京禀报殿下,请他不必忧心。”

  我连七日散都说得出来了,他会信吧……

  最好相信,要是他不信,背后的阿朔怎么会相信?

  第二十二章 危讯

  常瑄和我耗上了,我不赶人,他便在我的屋里待下;我赶他,他就待在屋外当门神。他的太子爷说一句话,我的无碍辩才在他面前全然发挥不了作用。

  他说保护便是保护,片刻不离的保护,半点折扣都不打。

  我奈何不了他,只好让他住下。没办法,我无法漠视人权,虽然在他眼底,阿朔的命令比他自身的人权重要千百倍。

  我跟小敏解释,他是我在大周的结拜哥哥。

  我知道这个借口很糟,但我实在没心情去找其他借口,他的出现,一口气把我的心情捣弄成烂泥。

  “坐吧。”我无法忍受身后站个巨人,何况那个巨人比王建民帅上两分。

  他看我一眼,没反应。

  “你是我的‘哥哥’,有妹妹坐着,哥哥罚站的道理吗?”

  他看我第二眼,这次乖乖坐下。

  我回望他,第三百回合叹气,他把我的平顺搅乱了。

  “你怎么会来找我?”啜着茶水,我淡声问。

  “大婚夜,太子爷突地狂奔而出,要我到章府寻姑娘,带到王府安置。章府别院大门不开,我无处寻人,只好回府禀报,太子爷心知不对,找上靖睿王爷密商。”

  突地狂奔而出?我大概猜到发生什么事了。

  笨阿朔,洞房花烛夜是用来和新娘翻天覆地的,哪是用来密商?何况他有两个新娘子,还不够他忙?干嘛没事去打开我的‘回家车票’,那是思念撑不过的时候才能用的呀!他一口气用光了,下回想我的时候,要怎么办?

  他是看到落叶归根了吧?那个寂寞的季节,那个不胜欷歔的秋夜,他知道我爱上他,心甘情愿……

  是啊,若非看到信,他怎会想到我已经离开京城,离开有他的世界。我这种人,是打死不说爱恋的呀。

  “是靖睿王爷费了好一番工夫,才查出姑娘被封为凊沂公主,远嫁南国。常瑄受令,一路追来。”

  他轻描淡写,我却知晓这段时日他肯定不好过,阿朔的期盼与催促,而我却杳无音讯。他是个不会诉苦的人,这点,他和阿朔好像。

  红楼里面,有个林黛玉便有晴雯,有薛宝钗便有袭人;而这里,有了权朔王爷便有一个常瑄。说影子太过分,但他就是阿朔的影子啊!那样铁铮铮的性格,那冷得文风不动的脾气,谁说主子下人不是缘分特殊?

  “我并没有嫁。”

  “常瑄知道,我探过南国后宫了,那位凊沂公主并不是姑娘。”

  “夜探皇宫?你要不要命啊,不知道后宫警卫森严,一旦被发现……”我扭起他的衣袖想大骂他一顿,可他的骄傲让我骂不出口。

  “比起大周,差多了!”常瑄仰起下巴,神色得意。

  骄傲什么啊?对啦,大周地广物博、大周地灵人杰,那又怎样?人家南国好歹也是个国家,寻常百姓家里都不能乱闯了,他居然敢闯入人家后宫,还嫌人家警卫不怎样,太过分!

  我瞪他一眼,偏又忍不住好奇心发作。“然后呢?”

  “橘儿姑娘把李代桃僵的事情说了,之后我便在附近城镇,拿着药单寻遍大小药铺。”

  我懂了,那个称不上药的药单泄露了我的行踪,稍懂药理的人抓了那帖药,没道理不印象深刻。

  “橘儿过得好吗?”这话摆在心底很久了,好不容易有个人可以问。

  “看上去挺好的。”

  微微一哂,我心底高兴,就知道橘儿那模样,是男人都爱的。

  “之后呢?”

  “有位药铺老板说,姑娘数月前抓过这帖药,他奉劝姑娘,此药不能多服,之后姑娘再没出现。这段日子,我一直在这附近寻人,直到在酒楼碰见姑娘和……”他沉吟了一阵,脸上有着奇怪神色。

  在怀疑什么?怀疑我不贞?

  笑话,男未婚女未嫁,谁想和谁交朋友不行?如果在酒楼和方谨把酒言欢的人,是穆可楠或李凤书,他再来声讨还有道理,至于我……干卿底事?

  我在生气,他知道,但石头就算识得人间诸多事,仍旧是石头。我不问话,他便不发一语,连软声安慰几声都不会。

  就这样,我们尴尬了好一阵,直到小敏送上饭菜。我拿起筷子,他却不动箸,于是我横他两眼。还要我请他吗?

  是小敏出声解了尴尬,她不停帮常瑄布菜,把个不大的碗填成小山。

  常瑄微点头,吃了。

  肚子里有了东西,人的脾气就会变得比较好,听得小敏问东问西,常瑄三句搭不到半句,我跳出来替小敏解围。

  “镛晋还好吗?”

  “九爷的武功越见精进,很受皇上器重,听闻皇上将委以大任。”

  “三爷呢?还是那副自由自在、不受拘束的样儿?”

  “三爷现在已是殿下的幕僚,专为殿下谋策,皇上、皇后娘娘为此心感安慰。”

  才多久就变了啊,我还以为他会浪迹天涯,成为风流名士。如此可知,生在帝王家,总是身不由己,何况后宫嫔妃或我这个小小的章幼沂。

  “端裕王呢?他有没有什么动作?”

  话出口便后悔了,我和端裕王素无交情,常瑄再笨也猜得出,我问端裕王为的是谁。

  幸好他习惯喜怒不形于色,否则,他要是露出一点讪笑嘲弄,我肯定翻脸。

  他微点头,道:“端裕王爷在皇太后诞辰时奉上一幅千子孝亲图,皇帝龙心大悦。前阵子,听闻皇上下圣旨,嘉奖了他治理关州有功。”

  所以,皇帝对端裕王从未起疑?如果阿朔是对的,皇帝那样精厉的人,他的耳目四布,怎会毫无所觉?

  问完大的问小的,问完娘娘再问我的褔禄寿喜。

  我当然知道,自己最想间的人是阿朔,可一口气撑着,硬是不让吐。

  “芮仪公主呢?她远嫁吐番之后还好吗?”

  “芮仪公主水土不服,染上风寒后一病不起,吐番王爱妻心切,派大使到大周来求医,皇上已命数名太医备齐药材,远赴吐番。”

  我虽与她有过嫌隙,但同是女人,听到她的处境,不免替她感到凄凉。

  那样高傲骄贵的公主,偏受这个时代的思想钳制,不敢抗旨、不敢为自己的人生争取,她选择了顺服却郁结于心,年迈的吐番王、粗莽的草原生活,苦,还有得她受。

  我问了一堆旁枝末节,却都不是最想知道的部分。我是标准的心口不一,宁可吊着自己的胃,忽视心痛。

  “小姐,你认识很多王爷和公主吗?”小敏一派天真地问我。

  “不认识。”

  “那你们干啥说来说去都是王爷、公主、皇帝的事儿?”

  “因为我们大周百姓最喜欢说皇家八卦,讲讲这个王、那个爷的,茶余饭后,人人都讨论得很起劲。”我随口胡弄,就见常瑄额上掠过几道黑线。

  “这样啊,皇帝听见,不会生气、砍百姓的头吗?”

  “不会,我们大周铁矿少,全拿去做菜刀了,没刀子可以砍人头。”我还是敷衍。

  常瑄憋忍得凶,嘴角在颤抖。

  “真的吗?军爷身上也没大刀?”小敏像初听天方夜谭,津津有味。

  “没有,不都说拿去做菜刀了呗。”

  “那碰到坏人怎么办?”

  “军爷都没刀子了,坏人哪来的刀子?”

  “若坏人拿菜刀砍军爷呢?”

  “军爷就用网子,像抓鱼那样把坏人给抓住。”

  我越扯越不象样,可不说点话,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会让阿朔溜出嘴巴……

  “那肯定有趣极了。小姐,哪天你想回大周,也带小敏去开开眼界好不?我很想看看用鱼网抓坏人。”

  “好啊。”

  小敏起身,把桌子整理好,把杯盘收齐,送到后头清洗。

  厅里只剩下我和常瑄,他看住我好些时候,才深叹气,道:“殿下并不好。”

  不好?怎么会?他不是如愿当上太子了?不是一步步往他的帝王大业走去?不是有了娇妻美妾,有了强力的后台支持?

  照理说,拥有这么多的男人,应该意气风发、应该神威凛凛,怎么能够“不好”?

  常瑄深湛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死咬住下唇,坚持不问,眼底却烙入沉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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