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赵宇庆亲自带着一百个书袋送到岭南书院跟牧学学塾。她先将五十个书袋送到岭南书院,书院的黄夫子对她设计的书袋相当满意,赞不绝口,当下便将款子给付清了。
当初上门兜售时,为了能揽下生意,她连订金都没收。说真的,难免也担心到时买家不认账,幸好如今五十两的银票总算入袋为安。
她是个懂做生意的。除了五十个书袋,她还另外缝了一个荷包送给黄夫子当谢礼。
收下荷包,黄夫子连声道谢,还说日后若有需要,必定会再向她订货。
离开岭南书院,她续往牧学学塾,将五十只书袋交给武夫子。
武夫子收下那五十只书袋,相当满意,甚至在当下便分送给正在塾里学习的塾生们。
岭南书院跟牧学学塾都是将书袋当成礼物送给学生的,并未另外收费,因此学生们拿到新颖的书袋时,个个都笑开怀。
看着那些学生脸上满意及欢喜的笑容,赵宇庆也感到愉悦。武夫子与黄夫子一样,都是直接给了五十两银票让她到票号去兑现。
收下银票,她告别了武夫子,带着玉桂离开。
到了外头,海丰候在马车上,见她们主仆俩欢天喜地、喜上眉梢的走出来,他便知道一切顺利。
“夫人,收到钱了?”海丰问。
“那当然。”她难掩兴奋,“老天保佑,一切真是太顺利了。”话才说完,她忽地想起一事,“唉呀!”她轻拍了自己额头一下,“瞧我顾着收银票,都忘了把荷包送给武夫子了。”
既然是谢礼,当然是两位夫子都有,刚才一时乐过头,都忘了将荷包送给武夫子。
“我帮小姐送进去吧!”玉桂说。
“不成,我得自己亲自送去才有诚意。你们在这儿等,我去去就回。”语罢,她便迈开步子跑进牧学学塾。
循着刚才走过的路,她走进了塾堂后头的院子,还没踏进去便听见武夫子与另一名男人说话的声音。
听着那声音,她心头一震——那是马府账房罗平溪的声音啊!罗平溪怎么会在这里呢?
“刚才真是险,差点就跟夫人撞上了。”罗平溪说:“这是这个月的月银,武夫子请收下吧。”
“谢谢罗先生,也烦请代我向马爷致谢。”武夫子收下一张银票,衷心道谢。
“夫人做的那些书袋还行吧?”罗平溪问道。
“虽说不管好坏,这单子都得给夫人做,不过夫人设计的书袋是真的实用又出色,塾生们都很喜欢。”武夫子说。
不管是好是坏都得给她做?这是什么意思?难道……
“马爷说他对两位夫子很是抱歉,当初他曾说过绝不会干涉岭南书院跟牧学学塾的事务,没想……”罗平溪语气中充满歉意,但这歉意是替马镇方表的。
赵宇庆在听得一头雾水的同时,又彷佛明白了什么。但,怎么会?
“马爷真是言重了。”武夫子谦冲且充满感激地回道:“岭南学院跟牧学学塾办不下去的时候,是马爷出资撑了下来,塾生们才有继续就学的机会。”
听见武夫子这番话,赵宇庆恍然大悟。
原来岭南书院跟牧学学塾背后的出资者就是马镇方,岭南跟牧学的营运资金都靠马镇方供应,也就是说……办学的人其实是马镇方。
老天爷啊!所以她能接到岭南跟牧学的两张订单,其实是因为马镇方……他在暗地里对她的帮助,真可说是无微不至。
此时,她怀里那两张银票彷佛发着热,熨烫着她的心窝……
第六章 衣衫底下的秘密(1)
马交,琴山。
葡人以借地晾晒水浸货物为由,慢慢在这里建设及居住,已经有二十年了。
朝廷在此处设置官衙,负责勤务为管理岛上葡人及原居的岛民。
葡人为了海上贸易,用尽心思及财力巩固其在马交的地位,除了向市舶司缴纳船税,每年还贿赂海道副使五百两白银。
不料一次宴上,葡商误以为在场的提刑按察布政使跟海道副使是同路人,便当场将五百两白银交给海道副使。
布政使问起五百两白银何用,海道副使一时也答不上来,幸好及时赶来的通译急中生智,声称五百两白银为付给朝廷的地租,这才解了海道副使的围。
海道副使无奈地将白花花的五百两白银上缴国库,从此贿款就成了地租。
当时负责居中翻译的是个自幼便开始海上生活的汉人青年,说得一口流利的葡语及日语,是葡商的得力助手。
几经交涉,葡人上缴的白银年增至五百一十五两,并设海关对商船抽税。可这一年来,海禁政策摇摆不定,朝廷也开始限缩葡人的生活范围,对靠岸停泊的商船多所刁难,造成很多商船无法靠近马交而滞留海上。
朝廷兵员不足、战船缺损,葡商虽向朝廷缴税,却得不到保障及护航。近半年来,不少商船都遭到倭船的攻击及洗劫,人员及财物的损失已让葡方无法不正视这个问题。
琴山上有栋白色的屋子,墙面厚实,里里外外有人巡逻着,可见住在此处的人非比寻常。
白屋的主人为五十岁的若昂.费雷拉.席瓦尔,是位成功优秀的葡商,拥有大大小小商船百余,偶尔会在马交住上一阵子。
今晚他有位宾客,同时也是故人大驾光临,一早仆从们便忙着准备晚膳美酒以招待贵客。
掌灯时分,华灯初上,白屋里里外外亮起点点烛光。
客人到了,管家为求慎重,亲自到门口迎接并领路进到主屋的宴客厅。
若昂站在厅前候着,看见三年没见的宾客到来,脸上立刻漾开爽朗笑颜。
“尼克拉斯!”他张开双臂,热情地迎上前去,然后用力环抱住他视如己出的贵客——马镇方。
马镇方看着他,勾起笑意,以流利的葡语说道:“别来无恙?亲爱的席瓦尔先生。”
“我很好,你呢?”若昂抬头笑视着他,又顺便拍拍他的背及胸口,“上了岸,还是很结实呢!”
马镇方一笑,“上岸也不会变一滩泥吧?”
若昂哈哈大笑,拍抚着自己的肚子,“瞧我这肚子,伊娃每次见了我,就要叨念好久。”
马镇方淡然一笑,“伊娃好吗?”
“老样子……”若昂语带暗示,“但如果能得偿所愿,她会更好。”
“想要的,不一定都能得到,得不到的要释怀。”马镇方四两拨千斤。
伊娃.戈梅斯.席瓦尔是若昂的独生女,十三、四岁时见过马镇方后便对他一见钟情。每次见着他,总是热情的缠着他、追着他,一点都不隐藏自己内心的感情。
如今她也已十七、八了,该是婚嫁的年纪。
“你呢?”若昂笑意一敛,目光深沉却又慈祥地注视着他,“得到你要的了吗?”
他微顿,“几乎到手了。”
若昂睇着他脸上的表情及眼底的情绪,“既然几乎得到了,为什么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快乐呢?”说着,他捧着马镇方的脸,如慈父般凝视着他,“孩子,我跟你说过……因为恨而得到的是不会让你感到喜乐的,爱才会。”
马镇方心头一撼。
这句话,若昂不只一次对他说过,但过往听到时在他心里击不出一点水滴,如今却在他心里漾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为什么?突然,赵宇庆的脸庞出现在他脑海之中,教他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我知道你经历过什么,我知道你的伤痛及愤怒,但是孩子……”若昂以慈爱的眼神凝视着他,“比起得偿所愿,我更希望你的内心感到喜乐。”
“若无法如愿,又怎么喜乐?”他反问若昂。
若昂气定神闲地笑问:“那么为什么你不快乐?”
“我……”他浓眉一皱,有点懊恼,“我很快乐,看着仇人一步步踏进炼狱之中,我非常快乐。”
若昂明白他的性情脾气,他总是不让人发现他的真实情感,总是藏得很好,但这次……他轻易就泄露了情感。
为什么?发生什么事?他的身边……出现了特别的人?
“好了,我们不提这么沉重的事。”若昂揽着他,“三年多没见了,我们大醉一场,如何?”
马镇方看着他,微笑颔首。
喝多了,马镇方睡到过午才起来,在附近晃了一下,稍晚才回到白屋。
若昂的船长维多来了,两人不知谈论着什么,神情有几分凝重,维多的口气还有些急。
“维多?”马镇方是熟悉他的,当初救了他的人便是维多。
维多转头看见他,方才的凝重消失,几个箭步就冲了过来,一把抱住了他。“尼克!”
维多总是这样叫他。
“席瓦尔先生说你来了,我还不相信!”维多一头乱发,随意束在颈后,黝黑的肌肤上充满着岁月的痕迹。
“你得信,我跟席瓦尔先生喝了整晚的酒。”马镇方笑说。
“让我瞧瞧你!”维多捧着他的脸,眼底盈满情感,“几年不见,你已经长成一个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