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生为蝮蚁,莫过于此!
那是她初次知晓人命可以如此卑微,如此被轻贱,也是在那时她亲眼目睹他因此盛怒,当即决定涉入药材的生意,并在名下的药铺定下规矩,定期向穷苦百姓免费施药。
而她,也对这个男人越发心仪。
温岁岁定了定神,微微苦笑。“不晓得清河县那边眼下是什么情形?我爹爹他好不好?”
既然说不清缘故,就只能另起话题了。
“莫担忧,我们明日加紧赶路,应该来得及在傍晚进清河县城,到时你便能与你爹相见了。”
“嗯。”见他搁下了汤碗,她关怀地问:“肚子还饿吗?要不要再吃块饼?”
“不用了,你回马车上睡吧,今晚我和大壮会轮流守着。”
温岁岁点头,只得转身上了马车,车上已经铺了好几条厚厚的被褥,温炫靠在边上打着盹,沉香坐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替他垫上枕头。
温岁岁想了想,扬声问:“香姨,这被褥能分一条出来吗?”
沉香一愣。“怎么了?”
“顾公子他们要守夜,晚上凉,我想让他们至少有条毯子盖着。”何况顾晏然腿上还有些毛病,受不得冷。“还有,我们煮一些茶吧,也好让他们喝了能暖暖身子。”
沉香一想,笑着点头。“倒是我疏忽了,你说得对,是该让顾公子他们用些姜茶。”
于是两个女人忙碌起来,沉香煮姜茶,温岁岁则略有些艰难地抱着一条毛毯,来到顾晏然身边。
“哪,盖着吧。”
顾晏然剑眉一挑,摇了摇头。
温岁岁娇声斥道:“不是只给你盖的,还有张大哥呢,夜里冷,你们要是受凉生病,谁将我和阿炫、香姨安全地护送去到清河县!”
顾晏然一愣,倒是在另一头的张大壮听了,主动凑过来。
“温姑娘说得对,头儿你这腿天凉了就犯毛病,可不得多保养着?莫辜负了人家的好意,我替你盖上!”
张大壮不由分说地就接过毛毯,主动披在顾晏然身上,还拉起毛毯一角,替他将膝盖处也裹上了。
温岁岁对张大壮嫣然一笑。“张大哥做得好。”
“这人太瞥扭,也是毛病,得治。”张大壮朝温岁岁挤眉弄眼。
温岁岁笑得更欢了。
片刻,沉香煮好了姜茶,温岁岁催着顾晏然与张大壮一人先灌了一碗,又万分慎重地嘱咐。“要是觉着身上冷了就多喝点,明白吗?”
顾晏然没应声,却仍是温顺地接过姜茶,一口一口慢慢地啜饮着,看着姑娘总算心满意足地回了马车里,胸臆融融地流过一股暖意。
这就是被人牵挂的滋味吧?感觉真好。
这一夜并非平静无波,不时有流民试图过来,或是想乞讨,或是带着恶意欲行窃或抢劫,都被警醒的顾晏然与张大壮及时打发了。
隔天一早,众人也不敢在原地多所逗留,各自用凉开水咽了一块荞麦饼后便匆匆启程。
一日急驰,到了黄昏时分,一行人总算赶到清河县城外,却见城门外密密麻麻的全是流民临时搭起的窝棚,此时正有一群人挤在城门口激动地吵吵嚷嚷,有人气势汹汹高声喊着要进城,也有人跪下来哭着磕头,求青天大老爷给可怜的老百姓一条生路。
“我家婆娘和孩儿都生病了,求求知县老爷让咱们进城,给找个大夫看病吧,人都快死了……”
城墙上,每个箭垛后头都站着一个预备拉弓的兵卒,其中有一个领头的站在高处,对下面的人厉声喝叱。
“去去去!得了疫病的人还想进城,是想拉着大伙儿陪着一块死吗?县令大人都说了,明儿一早会有人前来施药,这会儿你们就安生点,否则别怪我们手上的弓箭不长眼睛!”
“官爷啊,我怕家里人熬不过今晚了啊,赏小的们一碗药喝吧,求求你们了……”
“走走走!别在这儿闹事了,都走!”
喧闹的百姓却不肯散去,依旧聚在城门口叫嚣哭求着。
顾晏然骑在马上,遥遥望着这一幕。
一旁驾着马车的张大壮见情势不妙,有些着急。“头儿,现下该怎么办?看来官兵不许百姓入城啊!”
顾晏然朝张大壮比了个手势,示意他稍安勿躁。“你们先在这里等着,我过去瞧瞧。”
语落,他轻轻踢了踢马腹,才走了几步,就见城墙上的官兵为了喝阻闹事的百姓,一个个举起弓箭就往城墙下射去,百姓们见官兵动真格,一时都吓慌了,纷纷窜逃,只其中一个腿脚略有不便的中年汉子跑得迟了,眼看就要受到箭雨波及。
顾晏然一凛,策马疾奔,抢过去便弯身一捞,将中年汉子整个人提臂拽起,将他甩到一旁安全处,却是不曾勒马止蹄,继续踢踏往前。
城墙上的官兵见一名劲装男子策马直奔城门而来,顿时惊骇,怒声喝叱。“来者何人?还不快停下!”
顾晏然深深呼吸,自丹田运气,嗓音了亮,悠长地传出去。“林小七,还认得我吗?”
乍然被点到名的大肚子官兵一愣,靠到城墙边,往城下张望,顾晏然在墙下停住马,仰头往上望。
林小七眯了眯眼,仔细辨认来人五官相貌,蓦地一惊。“顾指挥使?”
“是我,顾晏然。”
确认了来人的身分,林小七连忙向身旁的同僚挥手。“是我认识的朋友,快放下萝筐。”
于是在几个官兵协助下,一个足以装下几个人的藤编大筐顺着城墙缓缓降下,顾晏然朝张大壮吹了个两短一长的哨声,后者会意,驾着马车过来,两个男人担心方才被箭雨吓走的百姓再度聚集骚动,护着温岁岁三人先上了萝筐,下一趟才跟着上来。
连拉了两趟才将五人都拉上来,林小七迎向风尘仆仆的顾晏然,神色满是惊喜。
“顾指挥使,许久不见了!”
林小七前几年当大头兵的时候正好在顾晏然的小队,对这个英勇善战的长官向来是佩服敬重的,后来因伤提早退伍便回到老家,谋了个看守城门的职位,却没想到今日能在此重逢。
“我早已卸了官职,你便直接喊我的名字吧。”顾晏然微微一笑。“上回我来清河县做生意,听说你在此处守城门,原就想找你叙旧的,这回也是运气好,正好遇见你当值……我在这清河县城里有几间商铺,能进城瞧瞧吗?”
“顾指挥使想进城,小的自然尽力替你周旋。”林小七笑得爽朗,目光一转。“只不知你身边这几位是?”
张大壮听了有些不满,大手粗鲁地就往林小七身上重重一拍。“小七,认不得我了?我是大壮啊!”
林小七被拍得身子踉跄,差点没跌倒,站稳身子后仔细一瞧,登时喜得喊出声。“张大胡子!”
“谁是大胡子?没见我早把胡子都剃了,如今可是个细皮嫩肉的美男子!”
“呵呵。”林小七但笑不评论,接着又望向温岁岁等人。
顾晏然主动介绍。“这三位乃是清河县令温大人的家眷,烦你通报一声。”
“竟是温大人的家人?”林小七一凛,连忙就往后头喊道:“快,去喊徐管家上来,让他认认人!”
不过半盏茶时分,一个布衣老汉便急急忙忙地随着去喊人的兵卒上来,温岁岁虽是戴着帷帽,却仍一眼就认出来人是谁。
温炫也看出来了,惊喜不已。“姊姊、香姨,是徐管家!”
“小姐、公子!”徐管家认出温岁岁几人,也十分高兴。“老爷一直在等你们的消息,你们能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是我爹让你在此处等候的吗?”温岁岁问道。
“是啊,老爷很担心小姐和公子……”徐管家忽然顿了顿,欲言又止。“老爷他……”
温岁岁顿时有不祥预感,急切地追问:“我爹爹怎么了?”
徐管家叹息,面露悲色。“老爷病倒了!”
第九章 帮忙整治清河县(1)
“没事,大夫说我最近耗费了太多心神,喝几碗药,睡一觉就好了。”
县衙后衙官廨,温承翰一身常服打扮,坐在花厅一张太师椅上,迎接平安回归的亲人与贵客,虽然面色有些蜡黄,精神略显不济,但脸上那笑出摺子的喜意,足见他内心有多么高兴。
众人略叙过别后情景,温承翰郑重地起身向顾晏然与张大壮致谢,直呼两人是救了他两孩子的恩人,顾、张二人抱拳为礼,只说举手之劳,不必多谢。
一个婆子在一旁烹茶,为每个人面前的茶盏都添了茶水,温岁岁亲自端了一盏,侍奉父亲。
“爹,您真的没事吧?女儿看您脸色不大好,要不您还是先回房歇歇吧。”
“爹挺好的,你莫要担心。”温承翰喝了口茶,将手中出自龙泉窑的青瓷茶盏放下,对女儿温润一笑。
侍立于下首的徐管家见状,忍不住插嘴。“老爷,大夫说了,你这病不能劳神,得多休养几日。”
温承翰摇头叹息。“如今这景况,不知还有多少流民滞留在城外等着救命的药材和粮食,我又怎能放心休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