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几日她总是特别不安,无论做什么都有气无力的,有时候莫名心悸得慌。
「夫人!夫人!」刘总管飞快地冲进了大厅,差点撞飞在一旁奉茶的春桃。
针不小心刺到了手指,泌出了一滴刺眼的血,这微微的疼痛也将顾巧拉回神。她顺手取了块碎布将血滴擦去,然后大厅里的一主一仆就这么没好气地瞪着刘总管。
刘总管也知自己鲁莽,但他要报告的消息着实太重要也太惊人了,也顾不得可能会被责备,迳自说道:「将军快回来了!」
顾巧猛地睁大了眼,定定地望向他。「你说谁快回来了?」
「将军快回来了,可是……」刘总管吞了口口水,神色有些紧张。「夫人您听了千万别激动,将军……将军在战场上受了重伤,是被抬回来的。」
「什么?」顾巧刷地一声站起,身后的花凳都因此倒下。「怎么受伤的?他没事吧?」
「实际情况还不清楚,是兵部派了一个小兵先来报信,说将军受了伤,人还没醒,约莫再一个时辰就要抬回府里养伤,让我们先做好准备……」刘总管一股脑儿地把话全说了。
当下,顾巧的脑袋都空了,眼眶也瞬间转红,原来她的不安其来有自,他真的出事了,而且听起来伤势还不太妙,如果……如果他有了个万一,那她怎么办……
刘总管瞧她脸都白了,一副快哭的样子,似乎吓得不轻,一时间只能安慰道:「夫、夫人,您……您要振作……将军回来的安排……还要您主持……」
顾巧深吸了一口气,硬是压下那种想哭的脆弱,表情变得坚决,「传我的令下去,先派马车去请和春堂的林大夫,府里所有人现在开始不得出入,让灶下先煮几锅热水,将军会用到的用具全用水煮个一刻钟,另外准备两桌宴席接待兵部的人,多弄些热汤及肉菜……」
「叫几名护卫到大门附近接应,清空大门往东次间的道路……春桃,你领几个婢女去将东次间收拾出来,先用煮沸的醋将房间全蒸一遍,散去气味,烧炕把房间弄暖和了,炕上铺上软垫,多备一点干净的布巾,将军使用的水用银盆装……」
一边说着,顾巧已经穿上厚棉袄往屋外行去,一出温暖的室内,迎头的寒风随即让她更加清醒,就这么一路说着一路安排,当她人来到了门外,已经好一段时间过去。
刘总管一直跟在她身后,看她有条不紊处理一切事务,有些他想不到的她全想到了,对她的冷静及周到再一次感到惊叹,这跟常常在将军面前撒娇的那个夫人完全是两个人。
「夫人,送将军回来的车队只怕还要半个时辰,您要不要入屋内等……」他看着外形柔弱的顾巧,不由有些不忍。
顾巧摇头。「我要他一回来,第一个见到的就是我。」虽然,并不一定见得到……
天色渐渐的暗了,顾巧的手几乎要冻僵,但她还是坚持站在门口,不知过了多久,马车辘辘的声音传来,她迫不及待的迎了过去,果然马车在府门前停下,打头下马车作揖问讯的居然是一名内监。
来人自称陈公公,问清了顾巧的身分后,他回到马车旁,将一位衣着低调却华贵的中年男子恭敬地迎下车。
顾巧莫名其妙地看了那男子一眼,却在与那男子对上眼时,被对方散发出来的一种威势及贵气所震慑。不过对荣焕臣的担忧很快战胜了内心的惶恐,她的怔然只是一瞬,随即向那位贵人福了福身。
「妾身感谢大人将外子送回,不知将军何在?」
那名贵人似乎对她的冷静感到有些惊讶,不过瞧她脸色都冻青了,约莫也是等了许久,所以也不罗唆,直接先大手一挥。
「先将荣将军抬进屋里。」
马上有人将荣焕臣由另一辆马车里用软担抬了出来,荣府的护卫也上前帮忙,顾巧也顾不得这个贵人,很快地行了一礼就直接跟在了抬担的众人身后。
陈公公与那贵人相视一眼,也默默地进了荣府。
很快地,荣焕臣被放在了东次间的炕上,那贵人一入门就见到房间里已经有一名老大夫等着,床铺布巾什么的都收拾得齐全,还有很多他看不懂的摆设,让他不由觉得有些新奇,居然难得地忘了稳重,东张西望起来。
这头陈公公已经向顾巧解释道:「荣将军此次重伤,本想留他在太医院治伤,但中间荣将军曾醒来一次,坚持要回家,经太医诊断将军能移动了,我们才将他送回。此行太医亦有随行,夫人既然已安排得周全,荣将军颠簸了这一路,先让太医教导服侍的人替荣将军换药,届时再与夫人请来的大夫嘱咐荣将军的医案。」
「谢陈公公,换药的事我来吧。」顾巧脱下厚袄,挽了袖子,居然一副打算亲自服侍荣焕臣的模样。
太医迟疑了一下,待陈公公点头,他才上前。
第七章 临危不乱(2)
想不到顾巧取来了酒液,居然先用酒液洗了手,还示意太医一起洗。
「这是我在西方外邦典籍上看到方法,酒液我已经用特殊容器煮过一阵,蒸去更多水分,比平素喝的酒不知浓了多少,这样的酒无法饮用,但用来清洁手部却有奇效,能大大减低甚至消除我们手上不洁之物再侵入荣将军身上伤口的可能。」她向看得纳闷的太医解释着。
太医恍然回道:「夫人所言有理。酒可抵御瘴气湿邪,炮制药材时有的也需用酒以达到防腐之功,若如夫人所言这酒还煮过,确实比用普通水洗更洁净。」
说完,他也学顾巧用酒液洗了手,随即开始教顾巧如何换药。他先小心翼翼的取下荣焕臣身上的薄纱布,其肩头慢慢的露出一个箭矢造成的伤口,因为伤得深所以还没癒合,看上去还有些血淋淋的。
「每回换药,要先将旧的敷料及血迹擦去,最困难的是,若有腐肉,也要割除。」太医说道。
顾巧随即端来了准备好的银盆,里头是稍烫的水,又取来一把亮晃晃的小刀。「因为想着可能用得到,这些刀刃都是事先磨好,用沸水煮过一刻钟,若真有必要使用,刀快一点痛苦的程度也会降低。而用银盆装水也是我之前的外邦老师史密斯教我的,说银可以抵抗毒物产生,他们当地的贵族都是用银杯银器喝酒用膳的。」
「夫人对刀具的处理实为大善,我正想与夫人提到煮沸这件事。至于银器的使用,道理殊途同归,我们宫里也是用银针试毒的,不过用银盆及银杯银器的想法倒是别致,宫中说不定可以参考一下。」太医隐晦地看了那贵人一眼。
贵人微微点了点头,他一直听着顾巧与太医的对话,发现顾巧所言无不新鲜,当真给了他不少启发。
清理了荣焕臣的伤口,接着太医便教顾巧如何敷药,如何减低荣焕臣的痛楚,以及他这阵子可能会发生的病况等等。
顾巧本就心灵手巧,细致的动作让荣焕臣甚至连吃痛抽搐一下都没有,太医也看得连连点头。
待换药完成,太医开始与和春堂的林大夫交流医案,顾巧才离开了床沿,将袖子放了下来,仪容整理整齐,接着恭敬地走到了贵人身前,在众目睽睽之下居然跪了下去,行了一个磕头大礼。
「顾氏叩见陛下,方才妾身因心急夫君伤情未先行大礼,请陛下恕罪。」顾巧说道。
那名贵人也就是盛昌帝,饶有兴致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朕的身分?」
「妾身曾听过陈公公是专门服侍陛下的,夫君的任命书就是陈公公亲自送来,所以方才陈公公一说出自己的身分,妾身便联想到了。况且世间如陛下如此气度的人并不多,妾身在大门口时未行跪拜,是想着陛下微服而来,必不想惊扰四邻,才在此补行。」
「你先起来吧!朕一开始没有表明身分,你的应对也是正确的,何罪之有?」盛昌帝点了点头,益发欣赏起这个年轻的小妇人。「何况荣将军为了剿寇伤得这么重,朕还担心无法与你交代。这次荣将军立了大功,他一直是朕最信任的臣子之一,你们夫妻若有所求,可以向朕提出来。」
顾巧站直了身,想都不想便回道:「夫君时常告诉妾身,陛下是个明君,他视追随陛下为荣耀,身为一个将领,为国征战更是天职,并非为了升官发财,因此妾身无事所求,且妾身相信夫君也是一样的想法。」
她谈吐不俗,脑袋清晰,听得出有些紧张,却没有失了分寸。尤其观察这间养伤的房间,府内府外的安排,连兵部人马的膳食都准备好了,还有她与太医的对话,再想想那些改良过后的马车还有火器等等事物,都证明了她是个不凡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