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哥。”
“他积极拉拢你们俩?”
“不全是,殷桥也有求于我哥。”
“哪一方面?”
如今想来,到底是谁有求于谁,已分不清界线。严格说来,他们这种背景的人相互往来,鲜有单纯的情谊,更多的是互蒙其利。
夏翰青曾经花了不少工夫向妹妹说明殷桥背景,从殷家的家族树状图说起。
殷家若从企业第一代创办人开始算起,已开枝散叶了四代,殷桥是第三代。每一代都比前一代人丁繁多,呈倍数成长,不仅明媒正娶的多子多孙,侧室亦不遑多让。殷桥父亲排行第四,育有两名子女,横向数来,光是殷桥这一代堂表兄弟姊妹,便超出三十名;以金字塔观之,殷桥的位置落在底层左边,基本上,要在各方面出线就不容易,更何况各房竞争激烈,私底下,温良恭俭让已排除在家训外。殷家家业繁多,关系企业名头谁也没法一一记得清,其中证券投资是殷家各房亟欲涉足的主业,刚回国不久的殷桥立即被安排在其中的财富管理部门任职。众所皆知,这和他的个人条件零相关,家族里学经历辉煌的比比皆他雀屏中选的理由很简单——殷家老奶奶喜欢他。从母系那里得来的八分之一西洋血统使他从小就仪表出众,纵使他从来花在冲浪的时间多过在华尔街看盘。
在这个跳板部门里,不需埋头烧脑做产业研究和证券分析,重点在良好的客户关系,关系可以带来更多的业绩,客户的财力等同于殷桥的业务能力,业绩为他的履历增色,游戏潜规则一清二楚,殷桥等着时机成熟进入董事会。
夏萝青听得头昏脑胀,她搞不懂那些千丝万缕的连连看关系图,她哥交友圈广阔,不乏能够入眼的妹婿物件,他竟然选择了凭祖荫占一席之地的殷桥介绍给妹妹,这是夏萝青始终想不透的地方。
“你还年轻不是吗?你哥怎么就和夏太太一样忙着把你送出门了?还有,你可以不答应啊。”医师支着下巴问。
她低下头,陷入思索。
为什么?因为她同样有求于人,因为她要的超出自己能力甚多,她哥不过是顺水推舟。这世上的许多事,总是这一个牵着另一个,另一个又绊着这一个,没有人真正无辜。
她叹口气:“我以为,事情到一个地步就会停止,我在殷桥的人生剧本里不过是排不上主演名单的配角,谁知道他不按牌理出牌,把我的人生也给打乱了。”
***
殷桥从不思考自己的一言一行是否打乱了他人的人生剧本,基本上,他考虑的重点通常是有不有趣、无不无聊。
夏萝青有趣吗?不见得,新鲜感倒是确定的,至少没有女人让他吃过排头。
曾胖听到这里,小眼精光一闪,将便条纸和笔推向殷桥,“服饰店店名和地址记得吧?”肥短的指节有节奏地敲着桌面,又皱起眉,“请问后来您和夏小姐又是怎么来往的?”
“因为她哥。”
夏翰青心思细腻,总是先一步洞穿朋友的需求,却又出手自然,没半点斧凿痕迹。他有一手为朋友称道的好厨艺,那天在他私人住宅里为一干朋友下厨,很难想象忙碌如他料理义大利面已届主厨的水准。
在殷桥提出要求前,他已若无其事开口:“我父亲有一部分私人资金最近闲置了,还没有投资标的,你要是不嫌筹码少,这两天就转到你们公司吧。”
殷桥顿了一下,笑道:“什么时候嫌少了?但是兄弟,你这样帮忙,我可没办法以身相许。”殷桥的野心仅有一半发挥在事业上,勤奋人生绝非他的写照,畅快生活才是他的座右铭,可想而知他的业绩平时并不出色,夏翰青的资金挹注不啻是股及时活水。
“岂敢。我哪来的精神和你那些女人搏斗?”夏翰青娴熟地在摆好的几个瓷盘上倒进面料,每盘份量不多不少,青酱里的鲜虾和蛤蜊肥美诱人,他用料讲究,青酱从不买现成品,坚持以自己种上的萝勒叶制作,也不以其它核果代替松子,问他何必如此煞费功夫,他认为用心做菜可以澄净思绪,一举两得。
“她们哪及得上你一个?你要是女人,我一定不作他人想。”殷桥的戏言半真半假,也不管客厅里其他男人,抓起叉子就开始尝鲜。
“说到这里,刘佳恩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
这个名字让殷桥眉头纠结了一秒,他吞下一口面,轻描淡写:“别煞风景。你煮的面真好吃。”
“谣言太多,希望有我帮得上的地方。”
“谣言的确太多,和别人早有婚约是她刻意放出来的消息,我们交往时她的确是单身,何来坏人好事?交往那段期间,我从没见过有那个男人,现在搞得绘声绘影的,不过是想逼我出面。”
“那怀孕的事——”
“翰青,我不是第一天出来玩,她还没让我昏头到这种地步。”
“唔,可惜了一个小美人,年纪轻轻这么会算计,入行不过几年,若不是她经纪人厉害,就是爱你爱到疯了,和她复合还是闹上新闻,你说哪一个好?”夏翰青解下围裙,与他面对面坐下,两手在桌上交迭,认真看住他。
“你说呢?”殷桥眯起眼,声调惫懒,语意强硬:“不管她想要什么,我不想再深究,两人在一起不就是好聚好散,她非要搞得乌烟瘴气。不,我不会再和她谈了,就让律师处理。”
“所以留心一点,演艺圈的女人不好惹。”
“那也未见得,你妹妹好像也不简单。”
夏翰青微勾嘴角,笑意轻浅,“小萝吗?她心直口快,不识时务,哪里不简单了?”
“你请她吃过你做的菜吗?”
“没有,她从不来这里。”
“我发现她挺能吃的。”
“是啊,这大概是后遗症,她小时候在我外公家生活那几年吃得不算好,或许还饿过吧,现在胃口特别好,对她而言,吃是一件快乐的事。”
“——我发现你也不简单。”
“怎么了?”
“这么轻松地说出自己妹妹如此不堪的往事,你心是铁做的?”
夏翰青放声笑了,他左右各端一盘,送到客厅茶几上,让另两位元在电视萤幕前专注拼斗线上游戏的男人享用。
返回厨房,他开了瓶红酒,稍作沉思后对殷桥道:“坦白告诉你也无妨。我外公是个好人,但冥顽不灵,固执得像块石头;我舅舅是个学历不高的粗人,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我生母吃不了苦,只想过上好日子。这三个人凑在一起,注定孩子就不会好过。但并不是没有选择性,我母亲名正言顺地嫁人后,我选择跟着我父亲,小萝当时只有三岁,只认熟悉的人,商量的结果是由我外婆照顾。小萝上小学那一年,我外婆去世,我父亲试着接小萝回来,她怎么都不肯,我外公小中风行动不便,靠着微薄的军人退休俸生活,唯一能撑持家里的舅舅到处打零工糊口,一整年没几天在家,说难听一点,基本上小萝是没人照顾的。你一定奇怪为什么大人任由这种情况继续下去?很简单,我外公从没认可过我母亲跟上有妇之夫,加上我父亲以前不知怎么冒犯过他,他那臭脾气是连一毛钱也不会向夏家要的。我母亲有新家要顾,心有余而力不足,要不是我外公也走了,小萝还守在那个破房子里一个人过活。说了这么多,只想表达,回不回来夏家,都是小萝的选择,没有人强迫她。”
殷桥想起那双警戒的猫眼,不合宜的行止,与夏家整个格格不入,忽然一切都说得通了。虽然通篇情节匪夷所思了一点,却也说不上太惊世骇俗,但夏萝青长年隐踪未被曝光在夏家台面上的这一点倒是合理化了。
很有意思的故事。他看向夏翰青,“她现在在哪工作?”
“你知道夏氏有个基金会,按照惯例未结婚前的女儿若没特殊工作发展,就安插在那里,随便有个头衔也好。”
“她倒是安分?”
“不安分也不行,我家里那个夏太太,总有方法让她就范。”
“你妹可是在兼差?”
“没有吧,怎么这么问?”
他笑而不答,转了话题:“我比较想知道你为何介绍你妹给我认识,你应该很了解我。”
“就因为我了解你,所以让你们认识是最没有后遗症的了。你不会对她有兴趣,她也不会喜欢你;你最近闷得慌,但被那些老家伙列为观察物件,收敛一点比较好;她需要有个相亲物件给家人交代,彼此做个朋友吃个饭不是刚好?”
说得头头是道。殷桥从夏翰青手上接过一杯白葡萄酒,半开玩笑起来:“你这么有把握她不会喜欢我?我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要是有个万一,我无法给任何交代,可就对不起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