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人只会捕风捉影,我担心的是原先替你打点好的位置就这样无疾而终了。你大伯属意的是和你同期进部门的陈士敏你不是不知道,这下可给他解套了。”
“刘佳恩的事我保证这个月就解决,至于婚事不能说风就是雨。”
“那晚和你一起吃饭的女孩就是你所谓无关紧要的那一个?”
“唔。”
“她是打哪来的?”
“——夏翰青的小妹。”
“夏至善的女儿?”他父亲扶了扶镜框,极为讶异,“芷青还是丹青?我记得其中一个订了婚不是吗?”
“是萝青。”
“萝青?没听说有这个女儿。”
“她是夏翰青的亲妹妹,不是这个夏太太所出。”
“这样啊。”他父亲领会得极快,垂眉敛目了一会,掀眼道:[你喜欢她?
“别逗了!” 殷桥笑。
他父亲两眼忽现厉光,“是你逗我还是我逗你?”
少有的严厉语气让殷桥凝敛起笑意,他端坐身子答复:“谈不上喜不喜欢,常见面倒是真的。”
“我还不知道你吗!你要是真不喜欢,别说吃饭,让你多看一眼都嫌烦。”
“人家可没喜欢我。”
“那就想办法,这不是你的强项吗?”语气不单加重,还夹带不曾有过的讽意。接着托起下巴盘算起来,“嗯,夏家当然可以,夏至善不会亏待他女儿的。”
可以二字有多重意涵,唯一不包含的是感情的成分。
“爸,您是不是跳太快了一点?”殷桥啼笑皆非。
“如果你可以摆平你大伯那一边的意见,如果你可以找到更好的物件,这件事我不会再插手,你好自为之。”他父亲恢复了持重的模样,抛出来的结论却像是朝他掷了沉重的大石块,无法只闪躲不接招。
他父亲前脚一走,他母亲即时靠过来。“有空带人家回来坐坐吧。真奇怪,前几天才和夏太太见了面,她怎么提都没提这个女儿?”
他没搭腔。
因为夏家没有任何人看好夏萝青觅得贵婿的能耐,夏萝青更无意建立任何战功,若唐突提及,两家岂不尴尬?
但和一个对自己有偏见的女人谈论婚嫁不啻是个挑战,此刻他能找得到接下这项挑战的理由只有一项——与爱无涉,夏萝青吸引他,就像险地纵走对他的吸引力一样。
长考了几日,他特地找了一天送还夏萝青的衣物。
这次夏萝青坚持不让他上楼,她站在公寓门口探头探脑,神情警戒,殷桥没好气道:“别担心,不会有狗仔记者跟拍,上次是餐厅员工爆料才上了新闻。”
“认识你真麻烦。”她关上门咕哝了一句。
殷桥忍耐地闭了闭眼,发现她不太对劲,“你又去上工了?”她左侧腮帮子有两道泥印,全身上下不修边幅,头发似覆了一层薄灰失去亮度。
“唔,刚回来,饿死了。”她颓垂着肩,抚着肚子。
“那好,一起去吃饭吧。”
“不用了,不用了。”她摇头摆手,像只惊弓之鸟。
“瞧你吓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拜托你别害我,幸好那个爆料的人只拍到侧面,我朋友才没认出我。”她重新按开门锁,下逐客令:“我不想又变成靶子,你还是回去吧。”
“你的意思是我们以后别单独见面了?”
她歪着头想了一下,一脸凝重。“最好是这样。”
最好是这样。她就这么直率地甩出这句话,难道之前两人的频繁相处并未累积出一丝值得她珍视的情谊?他对她而言毫无意义?
他面色一沉,俯瞪着她,往前逼近。她不明所以,为了保持安全距离,他往前移步她便后退,直到她背抵水泥墙,进退不得,他的胸膛几乎要触及她的身躯,她急得腾出手掌抵住他的挨近,“你干嘛?站远点说话!”
站远点说话。只有她敢让他吃这个排头!
他充耳不闻,右手陡然紧捏住她下巴,迫使她面对他;她倒抽一口气,僵住不动,他见状哂笑,沉声道:“你怎么老把我当瘟神?知道莫非定律吗?你越担心的事就越有可能发生,所以,最好别想躲开我,以后我们有的是单独见面的机会,早点习惯,明白吗?”
“你在乱说什么!”她面露惊疑。
他松开她下巴,以拇指指腹用力拭去她脸上的泥印,恢复了笑容,轻声问她:“小萝,你平时很不听话,但你拿你哥也没办法对吧?”
“我哥聪明。”
“那就好。”
他很满意这个答案,往后抽身,结束对峙状态,转身离开公寓。
坐进驾驶座里,他取出手机,拨出一组号码,对方一接听,省略前言,他开门见山道:“翰青,你有办法让小萝答应婚事吗?”
“……”对方沉默了数秒,轻哼一声。“怎么?你爸说话了?”
“是我大伯那边有动作了。”
“你想清楚了吗?她不是你唯一的口袋名单。”
“我现在只对她有兴趣。放心,殷家不会亏待她的。”
“这点我不怀疑,但你和她来往也一阵子了,你认为她在意那些吗?”
“我可以解决她舅舅的事。”
“不,这事和你无关,请别插手,我有我的方法。”
“所以?”
“所以,说服她不是那么容易,但我是谈判专家,你担心什么?”
“好奇问一句,她是你妹妹,你这是在帮谁?”
夏翰青朗笑了几声,“我是在帮我爸。这件婚事可以让他开心,何乐而不为?”
“我该怎么谢你?”
“其它好说,我只希望将来在这个婚姻里,请尽量善待小萝。”
“我明白。”
通话结束,他掌着方向盘再次思索。
白云蓝天,清风徐来,是个好日子。他仰望天色,忽然感到一阵无以名之的轻松和愉悦,原来,下这个决定并没有想象中的困难。接下来,他该思考的,就是求婚这件事。
***
夏萝青回答不出医师的提问,或许是她其实也讨厌自己,讨厌自己因为不得已的原因到处虚伪地相亲,讨厌自己以荒谬的理由和殷桥频繁见面,更讨厌因此趟了他的浑水,白担了恶名。
她拟想的原则是和殷桥保持安全距离,但她所有的原则,在夏翰青面前,总是轻易瓦解。
殷桥不知道,在她回家向夏至善乞求金援失败的前一天,早已先行前往她哥办公室,鼓起勇气再度提出请求。“哥,你不能用你的钱先借我吗?我保证一定还,你要我签借据也行——”
夏翰青慢格停下书写的动作,面庞浮起近似朽木不可雕也的无奈,“小萝,别让人笑话了,签一百张借据也代表不了什么。”
“我不是空口说白话,我以后一定连本带利还给你。”她的保证很虚,那一刻她多希望能从身上掏出一点值钱的东西质押给她哥,在她哥眼里她和穷光蛋只有一线之隔。
偌大的办公室,进出报告或送文件的职员没停过,夏翰青一面处理公务,一面应付不请自来的她,连门也没关上。
“你凭什么和我谈?这件事我不想再讨论。”
“哥,这对你来说根本是小事,你明明可以——”
夏翰青赫然掷了笔,昂起下巴,表情顷刻间失去了温度。他起身离座,关上门,口气严峻:“你一个月赚不了几文钱,替别人还债的口气倒是比谁都豪迈。你自以为大方,凡事不斤斤计较,以为钱不过是数字,其实是侮辱那些尽其所能赚取每一分钱、仅守每一分成果的人。难道因为夏家拿出一千万轻而易举,所以任谁上门都应该来者不拒吗? 只要拒绝出手,就被视作为富不仁?这不是单纯意愿的问题,而是你该尊重有本事有能力的人,不论你面对的是谁,三言两语就奢望对方拿出一笔钱,而且还认定是轻而易举的小事,根本就是藐视对方付出过的努力。我说过,等你具备相当本事或对等价值的时候,再来为别人说项,我会尊重你的请求,否则,你就是在慷他人之慨,高尚不了多少。”
一席重话让夏萝青耳根热辣辣。夏翰青从来就不是好相与的手足,但也绝少疾言厉色,她一时半刻无以回驳,僵立好半晌,只能动之以情:“哥,舅舅不是外人,不能有例外吗?”
“你还是不懂。有一就有二,人若学不会教训,下次还会再发生,你能担保这种事几次?”夏翰青扶起她神色低落的脸庞,目光又恢复了温和,雅笑道:“怎么样我都是你哥,我会对你不好么?你得学会一件事,没能耐之前,别随便和别人谈交易,你讨不了便宜的。”
“我以为我们之间不一样。”
“是不一样,所以我在教你,不是纵容你。”
“哥,就这一次好不好?”她眨巴着眼注视他,攀住他手腕,她知道永远也说不过他,但就是不愿轻易放弃,走出那扇门。
夏翰青呵口气,沉吟一会,提出但书:“这样吧,和殷桥来往的事就顺其自然,不勉强你,但人家如果表现友善,你至少也得礼尚往来,如果无故让他难堪,就是不尊重我这个大哥,这一点可以做到吧?你表现得越得体,舅舅的事我可以再考虑一下,至少银行那方面我可以托人想办法,债免不了,减轻他的还款压力是可行的。”总是如此,夏翰青善诱的本事无人能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