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我跟其他同僚吃一样分量也就是了。”她咕哝。
  顶多肚子饿了再溜出去外头小摊贩那儿买胡饼当点心,淀粉就是这好处,管饱。
  “又何必多此一举呢?”他语气温和,眼底盛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笑意。
  她嘴硬地道:“不是多此一举,我同大人本就该公归公私归私,好叫外头的人知道,我们大理寺是有职场伦理的。”
  ——等等,她怎么把自己兜兜绕绕得讲话都没逻辑了?
  曹照照揉揉眉心,一脸愁苦。
  “你想疏远我?”
  她呛住。“咳。”
  “为什么?是衡做错了什么?”他轻声地问,眼神蓦地黯然了一下。“——莫非你还恼着我昨日之事?”
  西子捧心令人怜,但书上也没说,原来美男捧心有同等杀伤力啊……
  曹照照小心肝卜通卜通狂跳,努力别开脸,不去看他怅然若失的俊美面庞。
  不只香水有毒,帅哥更毒……
  “我、我没这样说。”她有些结巴。
  “那是为什么?”他低沉嗓音里透着一丝沙哑的失落。
  “啊小人突然想起昨晚那红衣僵尸案卷宗才看到一半,小人得赶紧去衙署了,大人您慢吃不急,小人先走了!”她熊熊蹦了起来,火烧屁股似地拔腿就往外跑。
  怅然的古典美男子望着那娇小的身影抱头鼠窜而去,沉默了好半晌……缓缓收起了面上的惆怅之色,又回复平素的精明干练。
  “没想到我李衡还有靠……”他顿了一顿,想起某个小女郎曾顺口而出的陌生词汇。“……卖惨,才能脱身的一天。”
  不过幸好这狡狯机敏警觉如野兔的曹照照有一大罩门,就是心软。
  李衡情不自禁低笑了起来,眼底尽是春水般的温柔荡漾之意。
  大雨倾盆,山风狂吹,村子里矮旧的老房舍屋脊彷佛再也承受不住这般风雨摧折,频频发出吱呀呻吟声……
  小男童抱着自己心爱的竹马,瑟缩地缩在落着土灰的床角。
  轰隆隆雷声劈落,小男童差点哭了出来,死命咬住小拳头,泪眼花花地呜咽着,“阿爷……阿爷怎么还不回啊……犊儿怕……”
  小男童是小汤村村尾马姓人家的独生子,自小阿娘生他的时候就难产撒手人寰了,是阿爷一把屎一把尿地将他拉拔长大的。
  偏远小村子里的孩子本就天生地养,成天满山遍野地跑,不是上树掏鸟蛋,就是跳进溪里摸鱼捉虾,挖土坑儿灌蟋蟀……
  可自从出了那件事儿后,村子里的大人们都不准他们再四处疯玩了,尤其是下雨天……
  下雨天,僵尸会出来的!
  犊儿打了个寒颤,小身子发抖得更厉害,哆哆嗦嗦地望向房门一角,隐约可瞥见那上了栓的老木门,这才勉强稍稍安心了一分。
  不、不怕,他栓好门了。
  等阿爷回来拍门,他再去开……
  就在此时,雨声哗啦中隐隐可听见门板被拍响,一下、两下、三下……砰砰!砰砰!砰砰!
  犊儿吓了一跳,小脸发白,可下一瞬心中又油然升起了盼望——
  定是阿爷回来啦!
  犊儿不知哪儿鼓起的勇气,扑腾着下了床,迈着小短腿就冲到了门边。
  砰砰!砰砰!
  “……有人……在……吗……有……人……”
  大风大雨中,门外的女声若远若近恍恍惚惚……断断续续,僵硬麻木……
  犊儿登时吓哭了,跌跌撞撞往后退,尖叫道:“僵尸不要进来!不要进来!不要吃我!啊啊啊啊……救命啊……”
  下一瞬间,粗大门栓拴住的大门刹那间砰地断裂拍飞了!
  狂风暴雨随着敞开的门口张牙舞爪扑进了里间,小男孩哭喊惨叫凄厉声中,一个又好气又好笑的低沉好听男声响起——
  “娃娃,莫怕,我们不是坏人。”
  犊儿哪里听得进去,他拼命往屋角逃缩,呜呜求饶。“不要吃犊儿……不要吃犊儿……犊儿不好吃呜呜呜……”
  “那吃谁比较好吃呀?”曹照照噗地笑了出来,咧嘴嘿嘿嘿。
  “呜呜呜呜呜呜!”犊儿越发嚎啕。
  “……”方才一脚踹开门的炎海。
  ——曹司直,你只有三岁吗?
  雪飞和清凉则是一左一右,默契地一人扶起一边的门板,三两下又把木门安了回去。
  只不过断折成两截的粗木门栓可就不好修了,雪飞冒着大雨出去,很快砍了一大段木头,腰间软剑出手,迅速削成了恰到好处的木栓,稳稳牢牢地拴住了。
  这效率……
  不去特力屋当木工装潢师傅实在太屈才了。
  第7章(2)
  曹照照啧啧称奇,都忘了解开挡雨的油衣,还是一双修长稳健大手横到她前襟……她陡地警觉往后缩了一缩,小手抓住了自己胸口的油衣。
  “干啥?”
  李衡稍微凝滞了一下,随即状若优雅地负手在后,假装自己双耳没有心虚地透红。“……脱下油衣吧,免得湿寒入体,着了凉。”
  “喔,好,谢谢大人,我自己来。”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也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咳,赶紧解衣。
  尽管他们出行时乘坐的是工部精心打造给李衡专用的马车,又宽敞又坚固又平稳舒服,桐油里里外外刷过了许多遍,连丁点儿雨丝也休想透缝儿入,可是外头风雨太大,山里气温又低得跟冷冻库没两样,仅仅靠着一炉烹茶的炭火来暖身子也不够。
  幸好寺卿大人出门前命人预备了几袭裘衣,全是上好的皮子和貂毛,否则真的会冷死人的。
  话说回来,曹照照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主动要跟她一起来查这件行僵案。
  曹照照起初是挺害怕僵尸的,但是她后来再仔细看了官府随卷宗呈上大理寺的里正儿子的尸格,还是起了疑心。
  正常成年人体内血液总量相当于体重的百分之七到百分之八,如果体重六十公斤,血液量大概四千两百到四千八百毫升左右。
  正是以里正儿子的身高体重,现场发现的轻微血迹太不合理,可死者偏偏又是全身失血干瘪而亡,颈项有伤口,恰恰像是符合了红衣僵尸吸血吃人的传闻。
  但颈项大动脉因为血压的关系,血液会像喷泉一样大量喷涌而出,若红衣僵尸当真是死死咬住大动脉大口喝血,那死者应当是被牢牢抓着控制住的,可是死者全身上下却没有任何挣扎的瘀血尸斑,双臂更没有丝毫伤口……总不能是红衣僵尸把他灌醉、迷昏,这才下口的吧?
  尸首太干净,反而突兀。
  曹照照思及此,一瞬间理性战胜了恐惧,二话不说就申请出长安到关内道庆州顺化郡安化县的小汤村调查此悬案。
  她耍了个小心机,跟慈祥老好人(其实不)似的大理寺少卿卢公递了出差查案的条子,还申请两个大理寺的兵卫当保镖……咳,查案必定少不了武力支援,没瞧见“CSI犯罪现场”影集里面,监识人员调查案发现场时,都会有警力在场吗?
  她只是个小司直,又不是何瑞修.肯恩,别说她没有配枪了,就连墨镜都没有,完全不能潇洒地摘下来、戴上去、摘下来、戴上去……以上重复N遍哈哈哈哈。
  唉!这个哏放在唐朝完全没有能分享和共鸣的人哪,真有点心酸。
  但谁知道卢公满口答应得好好儿的,一转头就上报给了李寺卿大人,然后,然后……就眼前这副模样了。
  一路上曹照照好几次偷偷瞅着面色沉静的李衡,尽管他什么都没有说,她还是觉得心里发毛。
  怎么有种干坏事当场被逮着的感觉呢?
  曹照照暗暗叹了口气,只得打起精神把油衣脱下来,很有规矩地放到门边搭在一柄秃毛扫帚子上,看着斯文败类……呃,是高级长官、帝国菁英,人间贵公子李衡轻轻松松就把人家小娃娃忽悠得非但不哭了,还满脸崇拜仰慕地望着他。
  “您是仙人吗?”犊儿天真地问。
  他长到六岁以来,就没见过比眼前男人还好看……高大……一看就是好生不得了的贵人。
  “噗!”曹照照眉开眼笑。“对呀对呀,小娃娃你真有眼光。”
  李衡给了她一个“别闹”的眼神,却没有半点当真斥责之意。
  雪飞等人是见惯了主人的双重标准,他对于曹司直除开在公事上要求严格之外,旁的,便是格外包容与宠溺。
  只不过曹司直向来心思粗豪,浑然不似纤细敏感蕙质兰心的女郎。
  “原来你叫犊儿。”李衡身上自有一股尊贵从容稳定的力量,那气场就连一个六岁小儿都能感受得到,他温和问:“家中就只有你一人在吗?”
  “回仙人……”
  “我是李郎君。”他翩然一笑。
  六岁犊儿都有些发晕了,害羞地傻笑,腼觍唤了声。“李、李郎君。”
  曹照照见寺卿大人正在发散魅力,充当幼儿园园长,眼下也没她的事,她索性自动自发把方才吹刮进来泼溅得满地雨水泥泞的堂屋收拾整理了一下。
  这户人家看着屋舍简陋,不是富余人家,但房梁上挂着几条猎物的皮子,看着像是硝制过的,屋里头摆放着粗劈的木头造的桌椅,角落的篓子里还有些干菜类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