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出手,一把扯开他的衣襟,就见他肩臂上包紮着布,令她有些晕眩。
「到底怎么回事?」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不是说卖草药吗?你到底卖到何处?」
他抬起手,安抚的摸了下她的脸。她的头一侧,躲过了他的碰触。
他眼神微黯,只能据实以告,「契丹。」
这个答案比她所以为的还要严重,她怒瞪着他,把草药卖到外族手里,若被有心人得知,告他叛国都不为过。
她脸色苍白的问:「为什么?」
「一开始是与你私卖的心思一般,想尽快让家里过上好日子。」程福山轻声说道,「当时正逢契丹发生瘟疫,急需药材,我们不单救了人也得了大笔银两,是笔好买卖。」
这是比葫芦画瓢,程欣月想指责他,却又心知肚明,若真要追根究底,起因是她。
她仍记得自己私卖茶叶时他义正辞严的模样,而今他做的却是比私卖茶叶更为大的罪,他转变的原由在她,她气恼,气他,更气的是自己。
「药材的存在是为了救人,」他不顾她挣扎的握紧她的手,「何必在意救的是宋人或契丹人。」
这是份有力的说词,却无法说服她。
她的情操没那么高尚,不论是宋人或契丹人,都不值得她冒着杀头的危险去相救。
她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试图控制情绪,「若早知我救了你,竟是让你行差踏错,我就不该救你。」
她的话使他的神色一沉。「这才多大点的事儿,你何苦把错往自己身上揽?」
遇上流民行抢并非初次,只不过每次都轻而易举的将人打跑,这次是因为柳刚轻敌,差点被流民刺伤,他为了救他才被划了一刀,不认为这事儿值得放在心上。
程福山云淡风轻的样子带给她一阵强烈的无力感,说到底,终究是为了让她过上好日子才铤而走险。她的脸埋进他的怀里,失声哭了起来。
她的泪水令他惊愕,顿时手足无措起来,「阿姊,别哭!我没事,真的没事。」
他已经许久未叫她阿姊,如今再听见这声叫唤,她只觉得惭愧。过往的经历令她对人无法信任,她对他做过最恶劣的事,是开始时对他的利用。
「你可知我手中的茶叶、种植的黑土、养鸡的饲料从何而来?」
他抹掉她的泪,「你变出来的。」
她透过泪眼看着他,「你真信?」
「信与不信根本不重要。」他注视她,「你才是最重要的。」
程福山微睁着眼看着彷佛凭空出现在她手中的葡萄。
看着他的神情,她不禁苦笑,「我有个空间可以种植,但却因逢巨变而再无生机,所以我在程家帮不了我爹娘,唯一能做的就是与他们共同努力打理药田,改善生活。最后我爹娘死了,我带着多多离家,自身难保。当时天下拦路,我根本不想救你,但因为靠近你,我原本枯死的空间再现生机,所以我才出手救你,我从来就不是你所以为的那样。」
他面无表情的沉默着,令她心中顿疼,实话伤人,却是最真,纵使他此刻转身离去,都是她咎由自取。
他微微倾身,在她的惊讶眼神下,一口就将她手中的葡萄吃进嘴里。
「你—— 」
「我曾说过,就算你喂我吃毒,我也一口吞进去。」
人心如海底针难测,所以她不信人,但如今只觉老天待她不薄,这一世遇上了他一味对她好。
「你这个傻子。」
她的轻斥令他轻笑出来,一把将她抱进怀里。
她撞进他的胸膛,碰到他的伤口,他闷哼一声,身子明显的微僵了下。
她一惊,眼底浮现担忧,慌乱的要从他的怀中退出来,但他却不放手。
「别动,我抱着你,伤就好了。」
「尽说傻话。」口上这么说,但她还是静静的待在他怀里,被包围和重视的安心感萦绕周身,久久不散,「以后别再犯险。」
若早知道现世报来得这么快,当初不论如何她都不会选择私卖让程福山有样学样。
「放心。」他的额头碰着她的额头,「我自有分寸,而且就算我死了—— 」
她皱了下眉头,飞快的捂住他的嘴。
他忍不住扬起嘴角,亲了下她的掌心,才道:「你放心,知道你舍不得我,所以就算我死了,也会拉着你跟我一起死。」
这个人……她哑口无言的看着他,不单是个傻子,还是个疯子,但又如何?她倾身,在他张嘴时吻了过去。
第十五章 有样学样(2)
当新年才过,欢庆的气氛还未淡去,平和好些年的边境,宋人与契丹人却起了冲突,闹出不小的动静。
朝廷下令关闭两国贸易的榷市,消息传来,顿时人心惶惶。
青阳村虽离边境还有一段路,边境骚动,还不至于牵连到青阳村的安危,但是草市明显不比以往热络。
酱菜铺子位在城外,没有城墙护着,生意难免跟着受到影响,程欣月翻动着帐册倒也没将此事往心里搁去。
蒋芳兰在一旁难掩不安。
程欣月带笑的看了她一眼,「放心,不会有事的。」
蒋芳兰看她没有一句责怪,心里稍定,不禁佩服她的处变不惊。
蒋芳兰年幼时,正值边疆最为动乱的时候,好不容易盼来几年的和平,日子渐好,如今听到冲突再起,心中难免担忧过去战乱的恶梦重演。
对于未来历史的轨迹,程欣月了然于心,但又不好多言。
两国边境因政局、贸易、经济偶有冲突在所难免,榷市开开关关会成为常态,这不过是牵制契丹的手段,但还不到兵戎相向的地步。真要打起来,还是几十年后的事。
到时两国交战,还怪不到契丹的头上,反而是大宋皇帝昏庸,不守盟约,背信负义。
所以此刻,她不担忧烽烟再起,只担心有人趁机作乱,毕竟朝廷重税,流民日增,程福山偏偏与契丹人做药材买卖,纵使她阻止也无果。
天下飞进来时,程欣月正好阖上帐本,她拍了拍停在面前的它,趁着蒋芳兰不注意时摸出了个桃子给它,天下嘴一叼就机灵的飞了出去。
程福山才停下马车,就看到天下落在车舆上,美滋滋的吃着桃子。
「你就尽量吃,」程福山没好气的瞪他一眼,「等你哪天胖到飞不动了,我就把你烤了吃。」
天下的反应是朝他叫了一声,转了身,背对他。
程福山被它气笑,「还真是成了精了。」
「你羞不羞,跟天下计较。」程欣月听到门外动静,已经先行一步走了出来,正好听到程福山的话。
他一点都不心虚,献宝似的下马车,拉着她的手过来,「快来瞧瞧,今日才从木匠处将车舆领回来。」
程欣月打量着眼前华丽的车舆,程福山当真是用了心思,还亲自与木匠商量了好几次,只怕就连边疆最富贵的将军府都未必有这样的作派。
「你也不怕这辆马车太过招摇,被人抢了。」
「方圆百里有军队、民兵,谁敢惹事?」这一点程福山看得很清楚。
再说丹阳村还有民防保护,虽然这个时代以读书人为尊,但他凭着一身功夫教导村民,就连保正见了也称他一声师父,颇为敬重。
看着他一副得意的样子,程欣月觉得好笑,「我听说千金有孕了?」
程福山闻言莫名心里堵得慌,柳刚成亲不到三个月,昨日竟听说娘子有孕了,把柳刚开心坏了。
郭千金是李家村人,柳刚成亲后,也不怕被人说是上门女婿的定居在李家村。
程福山当时大方的给了一大笔贺礼,足够让他在李家村圈地建屋。如今屋子还未建成,就要当爹了。
柳家在知道柳刚的腿好了还成亲后,曾上李家村闹过一场,最后还是程福山出面收拾了柳家人。明面上,柳刚兄弟是程家的奴才,柳家再想闹腾,也得顾忌程家这个主人家。
「不过就是有孕罢了。」他哼道,一点都不会承认自己是在嫉妒。
他这个当人家师父的,前些日子化解开压在程欣月心中的那点事,才盼着她点头愿意成亲,而他那个才成亲的徒弟竟然就要当爹了!
程欣月带笑的点了点他的鼻子,「回去捉几只鸡送去给柳刚,让千金好好补补身子。」
程福山捉下她的手,咬了一口。
他咬的力道不重,程欣月笑着推了他一把,「你八成属狗的,就爱咬人。」
程福山闻言也不恼,反而凑上前轻咬了下她的唇,离去时还不忘亲一下。
程欣月看了下四周,庆幸有车舆挡着,不然让旁人看见了多难为情。
程福山倒是没有这么多顾忌,吹了声哨音,就当是与郑遇夫妻打了声招呼,便将程欣月接回家。
「回去的路上,顺路去趟黄石匠家。」程欣月打开车舆上的小窗看着驾车的他。
程福山皱了下眉,「做什么?」
「拿石板。」程欣月理所当然的回答。
前几日程福山练民防时,竟拿家中的石板来震慑几个新来的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