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女子在爱恋里就该如此矜持,特别是知道自己恋慕着他,而他的心思却难以琢磨的时候。
不过,这一刻,她想着马上又要与他一同去放河灯了,所有的矜持即刻抛诸脑后,嘴角不自觉扬起一丝笑意,在云翳遮月的夜色里,所幸黑暗遮住了她露馅的欢欣。
孙柔嘉看着手中的河灯,上面写着一行小字——一阳初动,二姓和谐,庆三多,具四美,五世其倡征凤卜,六礼既成,七贤毕集,凑八音,歌九和,十全无缺羡鸾和。
这是替订婚祈福的话?
十全无缺羡鸾和……她特别喜欢这一句。世上再多的十全十美,也比不上与他在一起时,春风拂面的感觉。
今夜七夕,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京郊的河堤边,无比热闹,痴情男女将自己的祈祷寄托涓涓流水,只盼苍天得见,达成心愿。
从前孙柔嘉只觉得这是迷信,但此刻发现,若能给心灵抚慰,无论何种方式,又有何妨?
“要写上自己的名字呢。”苏笃君微笑着提醒道。
孙柔嘉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垂眉,提笔在河灯上书妥自己的闺名,亦看着他写下“苏笃君”三个字,与她并列在一起。
这种感觉无比美好,彷佛两个人今生就连在一起了,让她的一颗心顿时变成了云朵似的棉花,又软又暖。
“也不知这盏灯会漂到哪里?”放了河灯,孙柔嘉不禁感慨道。
若是漂到大海之中,沉到最深的水底,就像上苍收下了这份祈愿,但若在污水处弄脏了,想一想都觉得残酷。
“不论漂到哪里,皆是宿命。”苏笃君答道。
她沉默,眉心涌上忧色,苏笃君看在了眼中,便笑着来宽慰她。
“你知道吗?”他说,“有一年,我在堤岸边拾到一盏河灯,仔细一瞧,上面居然写着我的名字。”
“啊?”孙柔嘉不由吃惊,“怎么会...是何人所为?”
“不清楚呢,”他莞尔,“不过,对方也没有恶意,只是希望我能万事顺意。”
“哦……”她恍然大悟,“对了,应该是哪个恋慕公子的姑娘吧?”
看来,京中喜欢他的人确实多,随随便便就能遇上,这让孙柔嘉心底酸酸的。
其实也不至于吃醋,但想到别人都能随意表达对他的喜爱之情,唯独她什么心思都得藏起来,着实羡慕那份自由。
“说来有些害臊。”苏笃君仍笑道,“不过真是谢谢她了。”
“公子对这类事情如何看待呢?”她不由问道,“觉得厌烦吗?”
“厌烦?”他一怔,“怎么会呢?”
“那是……心中欢喜?”
“当然欢喜,”他坦坦荡荡地答道,“这个世上,有人喜欢着你,为何不欢喜?”
“可你并不知道她是何人……”孙柔嘉道,“万一是鄙陋之人……”
“这不打紧,”苏笃君却道,“无论是谁,只要心存善意,我觉得都应该感激。其实这无关男女之爱,只觉得是一份善缘,就得珍惜。”
孙柔嘉发现,他果然胸襟磊落,倒是她小人之心了,凡事何必都想得那么恶劣?
“那幅画……”她又问道,“就是肖似公子的那一幅,若真是哪个恋慕公子的姑娘所绘,公子会好好收藏吗?”
“当然会。”他答道。
“若她有觊觎公子之心呢?”孙柔嘉道,“藏在暗处,悄悄绘着公子的丹青,彷佛有些……恐怖呢。”
“有何恐怖?除非她伤了我,若只是伫足观赏,又有何可畏?”他忽然意味深长地道:“我也不是没有恋慕过别人。”
孙柔嘉吃了一惊,“公子……也恋慕过别人?”
怎么可能?他可是世间女子都想亲近的男子,他若喜欢谁,还不唾手可得?
“从前的事了,”他笑容变得灿烂,“也是在这样的灯会上相识的。”
“谁家的小姐啊?这么有福气!”孙柔嘉大为好奇。
若说方才心中只是微酸,此刻则有一丝刺痛。别人恋慕他,她羡慕,他恋慕之人,更是让她嫉妒了……
“其实我们没说过几句话,”他继续道,“不过,每次见面我都觉得她甚是可怜,一开始大概因为怜恤,所以产生的好感吧。”
“可怜?”孙柔嘉疑惑地道:“听上去,那个人倒不似大家千金?”
若是大家千金,又怎会引得他一个外人怜恤呢?
“也算大家千金,”他说着,“不过,在京城王侯齐聚之地,贵族之中亦有贵族,她一个普通官宦的女儿,难免被欺负。”
孙柔嘉听着他的语气,这言语之间很是维护那个女子呢……她也希望有人能在背地里这样谈及自己,哪怕只说一句好话,她都满足了。
“她母亲待她不太好。”苏笃君又道,“有一次,我瞧见她的母亲当众骂她来着。”
“为何?”那个人总不会跟她一样,也是领养的吧?
“别人家里的事,我也不方便打听,”苏笃君答道,“或许是因为庶出,或者重男轻女,谁知道呢。”
“苏公子既然这么喜欢她,为何不去提亲?”她忍不住问道,“也好救她于苦海啊。”
“日后再说吧,”他淡笑道:“因我近年在清县上任,也顾不得谈婚论嫁,只想着以后替皇上办妥了大事再说吧。”
若只是如此,一嫁一娶,倒也简单了。凭他的才貌和家势,要娶一个可怜的女子,岂不容易?
“那公子可要趁早去提亲,”孙柔嘉故意道,“别人哪里知晓你恋慕她呢?万一这两年忽然嫁了人,公子可要后悔呢。”
“不打紧,我都盯着呢。”他笃定地道。
孙柔嘉颇吃惊,难怪他不担心。但他这自信满满的模样,着实让她心中被敲了一锤子似的,整个人有些恍惚起来。
“公子放心,”她咬唇道:“我知晓公子的心意,定不会纠缠,日后公子卸了任,我一定找个借口,把这婚事给退了。”
“不急。”他依旧浅笑道:“就这样应付着,其实与孙小姐这般谈心,我也甚是欢悦。”
不错,他们就这样做好朋友也很好,虽然终有一天,他会与别人结成连理,她会退出他的世界,但在这之前,这些单独相处的机会,都足以令她欢愉。
这算是她偷来的吧?暂时鸠占鹊巢,虽然有些卑微,但她甘之若饴。
她会永远记得这个夜晚,在这微凉的水畔,她曾经与他比肩而立,彷佛真是他的未婚妻子,望着那盏祈福的河灯漂到很远很远地方。人声细碎,月色如水,肖似梦境,却亦真实。
这个夜晚,异常珍贵。
第十二章 原来他都知晓
订婚的消息传开以后,孙柔嘉没想到,第一个来拜访她的竟是慕容县主。
慕容翎是带了贺礼来的,浩浩荡荡叫仆婢把两大箱子抬进门,孙柔嘉自然得亲自出来招呼她。
“恭喜了,”慕容翎冷笑,“你也算得偿所愿了。”
“县主请上座。”孙柔嘉奉了茶,恭恭敬敬的,不想再生事。
她心里打定了主意,无论今日对方如何羞辱她,都只微笑,不还口。
“你也不必客气,”慕容翎接过茶盅,出乎孙柔嘉意料地道:“很快,你就会跟我平起平坐了。听说,皇上也要封你为县主。”
“什么?”她一怔。瞎传的吧?她怎么没听闻?
“想必旨意就快要下来了,我父亲昨天进宫面圣,皇上亲口说的。”慕容翎道:“算来皇上也够宠爱苏家了,为了让你配得上苏笃君,县主都给你封了。”
若此事当真,萧皇果然是爱屋及乌,帮人帮到底,很够意思了。
“我父亲叫我来送贺礼,”慕容翎继续道:“说是要我跟你和睦相处,以免圣上责怪。今儿我拉F脸来了,领不领情也随便你。”
“县主说的哪里话,”孙柔嘉浅笑道:“县主能纡尊降贵,是我的盛幸。”
其实,她早就不怕慕容翎了,从前那个战战兢兢的小跟班已随着旧日灵魂的逝去,不复存在。
即使慕容翎再捣鬼,甚至设计陷害,她也无所畏惧,有了苏笃君的庇护,她的心里便有了强大支撑。
不过,她倒想趁机打听一下从前的事,尤其是那些她好奇的小秘密。
“县主,”孙柔嘉佯装叹气道:“其实你大可不必在意我与苏公子订婚之事,这不过是奉豫国夫人之命罢了,苏公子也对我说了实话,他心中另有所爱。”
“另有所爱??”慕容翎果然眉心一凝,“谁?”
“不知道,他不肯说出名字,大概是京中哪户官宦人家的小姐。”孙柔嘉道。
“怎么可能?”慕容翎大为疑惑,“我没察觉啊。”
“难道县主与苏公子天天在一起吗?他所思所想,你又如何能知晓?”
“那他怎么不娶了那个女子?”慕容翎质疑。
“那就不得而知了。”孙柔嘉道。
“此人究竟是谁?”慕容翎顿时心有不甘,“不行,须得把她找出来!”
“县主何必纠缠于此事?我不过随口提一提罢了……”孙柔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