膳堂里除了卫太夫人和卫旭尘祖孙外,还有卫如芳、张之仪母子,以及二十几年前被卫太夫人延揽来做事的二弟陶修庭。
陶修庭今年已逾五十,他身形高瘦,为人沉默寡言,是卫家旗下五大船场里的管事。他并不住在卫府,因妻子已逝,唯一的女儿又早已嫁人,如今孤家寡人一个,太夫人便让他过来一块吃饭。
“姥姥,这道翡翠白玉什锦羹做得不错,您尝尝。”张之仪盛了小半碗的羹递过去给外婆,接着周到的吩咐在旁伺候的下人也为陶修庭和母亲与卫旭尘都各盛一碗。
张之仪年长卫旭尘一岁,他面容俊秀,为人随和,目前也在卫家的船场里做事,因做事仔细为人圆滑,很得太夫人器重。
卫太夫人尝了一口,点头称赞,“是不错,味道淡雅清香。”
她对张之仪这个外孙向来十分满意,他为人细心,处事圆融,因此刻意栽培他,想让他日后成为孙儿的助力。
“娘,我瞧今晚月亮又圆又亮,不如待会咱们去旭尘那里赏月,他那园子里种了不少桂树,咱们一边赏月吃月饼,还有桂花香相伴,岂不妙哉。”卫如芳笑着提议。
卫太夫人颔首,“也好,我也有一阵子没上旭尘那儿了。旭尘,今晚就去你那儿赏月吧。”
“嗯。”卫旭尘应了声,叫来在膳堂外等候的一名随从吩咐,“喜来,你回去说一声,让院子里的下人准备准备,说待会奶奶和姑母、舅公与表哥要过去我那儿赏月。”
稍晚,用完饭后,几人便一块前往卫旭尘所住的院落。
尤笙笙与秀虹已接到通知,在后面的园子里摆置了几张桌椅,几案上也放着几盘月饼和水果。
卫旭尘领着几人进来,直接往后面的园子走去。
几人依序坐下后,卫太夫人瞥见尤笙笙,和蔼的问:“你就是那个新来的侍婢吗?”前几日孙儿又赶跑一个贴身侍婢的事她早已听说,也知道方管事让他自个儿去挑了个回来。
“是。”尤笙笙恭敬的应了声。
卫太夫人打量了她一眼再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叫笙笙。”
卫如芳也瞅着她,“这丫头倒是长得挺灵秀的。”接着便嘱咐,“以后你要好好用心伺候少爷,知道吗?”
“奴婢知道。”尤笙笙顺从的回了句,便退到一旁。
“旭尘,这回人可是你自个儿挑的,你可不能再把人给赶跑。”卫太夫人觑向孙儿叮咛。
卫旭尘不冷不热的答了句,“只要她做得好,我自然不会赶她。”
自个儿孙子的脾气她很清楚,忍不住叨念了他几句,“你还说,你这性子也该收敛收敛了,不要动不动就拿下人出气,你看看这几年来你赶走了多少个侍婢,再赶可就找不到人来伺候你了。”
这时秀虹沏了几杯热茶过来,尤笙笙上前帮忙递茶。卫太夫人坐在主位,卫旭尘和陶修庭坐在她的左侧,卫如芳母子坐在她的右侧。
秀虹为了讨好太夫人,亲自将茶送过去给她,尤笙笙只好负责将茶送过去给卫旭尘和陶修庭。
茶刚端到卫旭尘面前,她的脚似是绊到了什么,踉跄了下,手一时没端稳,打翻了茶杯,热茶登时洒了出来,泼到卫旭尘身上。
这一幕让卫如芳瞧见,卫旭尘还没开口,她便惊呼一声,匆匆走过来,一脸心疼的道:“旭尘,有没有伤着?”
还不等他回答,她便回头怒斥尤笙笙,“你这丫头是怎么做事的?竟把热茶泼到少爷身上!”
“奴婢不是故意的。”尤笙笙慌张的解释。
在打翻茶杯的那一瞬间,她心中有片刻的担心,不知道卫旭尘有没有事,但她很快就把这种情绪抛开。不过身为一个下人,在主子面前打翻了茶,她总不能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卫如芳哪管这么多,开口就要惩罚,“来人啊,把她拉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卫旭尘瞅看了尤笙笙一眼,见她低垂螓首,缩着肩一副害怕的模样,遂开口道:“姑姑,我没事,回头换身衣裳就好。”
卫太夫人也抬眼看向孙儿,关心的询问,“旭尘,真没伤着吗?”只是婢女不小心打翻了茶,她倒没像女儿那般大惊小怪。
“只是弄湿了衣裳,不打紧。”他站起身,横了尤笙笙一眼,“你杵在那做什么,还不跟我走?”
见他似乎无意要罚那婢女,卫如芳蹙眉道:“旭尘,这丫头烫着了你,可得好好罚她,给她个警醒,免得日后做事再这么粗心大意。”
“这事我自有分寸。”卫旭尘丢下这句话,便走往寝房。
尤笙笙默默的跟在他身后。方才打翻杯子,有一部分也漉到了她的手,因此她知道那茶有多烫,而那茶有一大半都泼到他身上,她原以为逃不了一顿重罚,没料到他竟会护着她,让她有些意外。
进到寝房,尤笙笙取出了件衣袍递给他。
卫旭尘斜睨着她,“怎么,你没话想说吗?”
“奴婢做错事,少爷若要责罚,奴婢甘愿领罚。”她垂着脸低声道。
看不惯她在他面前老是低着头的模样,卫旭尘恼怒的抬起她的下颚,“我不是说过以后说话要看着本少爷吗?”
“奴婢只是个下人,生来低贱,不敢盯着少爷看。”她嗫嚅回道。
一个人是不是真的胆小怯懦,从眼神里就看得出来,她神态畏缩,但眼神却透着一股清冷的淡漠,因此他压根不相信这是她心里的话,沉下脸质问,“你是不是不想服侍本少爷,所以才故意打翻那茶?”
“给奴婢十个胆子,奴婢也不敢这么做。”这话尤笙笙可没骗他,方才她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竟踉跄了下,以致打翻了手里的茶。
他眼神严厉的审视她,她也一动不动任他看着,眼神平静无波。
她的思绪藏得太深,他没能看出什么,片刻后他放开握着她下颚的手,警告道:“既然你不是故意的,这次的事就算了,但本少爷不想再看见你那装摸作样的卑怯嘴脸,你少再给我装出那副样子。”
闻言,尤笙笙一愣。他看出她是装的?!
卫旭尘说完便换下身上被派湿的外袍,穿上她递来的那件银白色衣袍,走回园子里去,尤笙笙神色复杂的跟在他身后。
回到小花园里,卫旭尘正好听见表兄张之仪说道:“姥姥放心,这几日我会找个机会带旭尘去见识见识。”
“见识什么?”听见他们提到自己,他出声询问。
“有些地方你没去过,姥姥让我带你去走走。”张之仪笑答。
“什么地方我没去过?”卫旭尘望向奶奶。
有些话卫太夫人不便回答,因此瞟了张之仪一眼。
张之仪明白那种地方不好直截了当的说出来,连姥姥刚才提起此事也十分委婉含蓄,因此只含糊的表示,“届时带你去了便知道。”
卫旭尘今年已二十一,还没有过男女之事,为此姥姥可没少担忧。她原本刻意安排了丫头服侍他,可这位大少爷不解风情,把那想爬上他床的丫头给撵走了。
姥姥以为他不喜欢那丫头,陆续又再安排了几个,也不知是这位大少爷还没长大,抑或是那几个丫头勾不起他的兴趣,一个个都教他给撵走。
就这样,他这位表弟到现下还不曾开过荤,尝过那档子事,姥姥见了暗自着急,毕竟哪个大户人家的子弟不是早在十六、七岁就经历了那种事。就连他自个儿,当年也在十六岁时,就与他房里的丫头做了那事。
就在方才闲聊时,姥姥虽没明说,却暗示他找个时间带他去烟花场所开开眼界,说不得能让他早点开窍。
见他不肯明说,卫旭尘有些不快,“做什么遮遮掩掩的?”
“总之是好事,你就先别问了。”张之仪很快把话题转开,“我听说你前阵子画了张船图,做了个模型,要让船坞的人造船,好像同以往的船不太一样,底是尖的?”
造船前要先将船图画出来,工匠才能依据船图来施工,若是能有实际的模型,更能让工匠一目了然,所以卫家的船场造船前必须先做出模型来。
提起这件事,卫旭尘兴致便来了,“我只是想试验一下这种船型是不是能让船只破开风浪,如此一来便能航行得更远。”
他从小在卫家长大,看过的船只就算没有数千艘也有数百艘,几年前开始跟着船场里的匠师学习造船的技术,船只的构造他早已摸得熟透,因此便开始试着自己画起船图。
不过这一艘只是他的构想,届时能不能像他所想那般,还要等船造出来试航之后才知道。
见他们在说这件事,一向沉默寡言的陶修庭朝他泼了盆冷水,“那样的船底一旦下水,只怕大一点的风浪打来就翻了。我劝你还是别白费力气,不如画些正经的船图。”
卫旭尘不悦的反驳,“没试过怎么知道不可行?且在水里可不比在陆上,尖底才能吃水更深。”他坚信自个儿的想法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