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醉得胡里胡涂的那些日子里,她推着板车到处寻他,是否也像他如今这般的期待?
顾天云闻言,安慰地笑了,眼角都出现了水光。
这也是第一次,祖孙俩互相扶持着走路,似乎从顾行朗懂事以来,两人的距离再也没有这么近过。
顾行朗只要微微侧头,就能看到爷爷斑白的发及充满皱纹的眼角,那有如白驹过隙的象征,也让他突然间觉得自己当京城第一纨裤的那些日子,已经离他好远好远了……
“一个一百文,不二价。”
“我向你买两个六十文,你还多卖了一个。”
“唉,这位公子,我这已经是薄利了,如果卖你一个三十文,连材料费都不够。”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固执?我不和你买,你在这里站一整天都卖不出去!瞧你脸上有伤,老子看你可怜才和你买的……”
“公子,我这花样,保证你跑遍全京城没有人和你一样的,你不买很快就没了!”穆探花对自己的作品有信心,她可是在现代拼布大展时得过金牌奖的大手,还开班授课,即使现在缺钱,也不能低价贱卖了自己的心血。
“你怎么敬酒不吃吃罚酒?告诉你,你这丑脸吓到老子了,两个六十文你非卖不可,否则我砸了你的摊子!”
由于她的摊子已经摆了好一阵子,在京城平民间的仕女圈也打出了一点名气,这名男子便是想买来讨好自己在怡红院的相好,想不到这织品一个就要花掉他一天的薪俸,他自然不愿意,所以才打算用强。
原以为她会吓得屈服,想不到她忒是强硬,一文钱都不肯减,这令他恼羞成怒,不仅言语污辱还想动手,心忖反正一个弱女子,他就算动手揍了她或抢了她的织品,料她也不敢还击,于是他的手高高举起,就要落在她的脸上。
穆探花惊慌地伸出双手想要阻挡,突然一抹黑影罩了过来,一把撞开那个男子。突如其来的变化令她倒抽了一口气,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反应,只能呆呆地看着本想打人的男子摔了个大马爬。
男子快速的站起身来,怒极的大骂道:“哪个不长眼的敢撞老子……他娘的,居然是个乞丐!”
男子身前站着个衣着褴褛、身上带伤、一头乱发盖住半张脸的邋遢乞丐,他巧妙地挡在穆探花与男子之间,令男子无法再动手。
强买的行动被破坏了,还引起附近路人们的注意,已经有不少人把好奇的眼光投向小摊子这里,男子一肚子火自然全算在乞丐头上,再次挥拳想揍人时,那乞丐突然大声叫道——
“打人啦!有人强买东西不成要打人啦,连女人都打,算不算男人啊!”
闻言,男子一个拳头悬在头上,尴尬得不知该不该打下去。
果然,围观的民众立刻窃窃私语起来——
“那不是葫芦巷的王三吗?怎么又在欺负人了?”
“你们没听那乞丐喊的?王三要强买人家的织品啊!他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也不是第一次了。”
王三脸色乍青乍白,对着乞丐怒道:“该死的乞丐!老子还非打你不可!”
他的拳头用力挥出去,可就在拳风堪堪来到乞丐的脸旁时,乞丐的声音霍然转小,冷冷地道:“我已经知道你是葫芦巷的王三了,难道你要我告诉你老婆,你在怡红院的老相好是嫣红吗?”
那乞丐没说的是,自己以前在怡红院吃香喝辣时,可也不是只顾着玩女人,四面八方的信息与客人,他可是默默地全记了起来。
王三是个惧内的家伙,一听乞丐的威胁,立刻吓得收了拳头。他不知道眼前的乞丐怎么会知道那么多,但现在他也没兴趣打听了,冷哼一声,撂了几句狠话便拔腿就跑,连织品也不想买了。
旁观的群众见这场闹剧散了,没热闹可凑也三三两两地离去,最后穆探花的摊子又恢复了平静。
“你……少爷,你怎么会来?”穆探花神情复杂地望着顾行朗。“怎么又打得一身伤呢?该不会你又去偷别人的酒了?”
她撩开他的头发,却意外看到他的眼光不似以前那般混浊不堪,反而是前所未有的清明沉静,代表他赶走那个强买的男人,从头到尾都是清醒的。
确实,方才赶走那男人用的手法,确实是他以前当纨裤时常用的手段,这么说,他是特地来救她的?
“少爷,你醒了?”穆探花惊讶地瞪大了眼,目光难掩惊喜与紧张。
顾行朗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默默抬起她的脸,将她脸上的布巾拉开,她有些尴尬的别过头,他却坚持地轻轻扳回她的脸,欲言又止地凝视着她颊上的伤痕,不发一语。
穆探花被他看得脸都热了起来,这是第一次,她真的感受到他眼神中的温柔与怜惜,这绝对是一个男人看女人的目光。过去她与他拌嘴那犹如打情骂悄的互动,有时难免带着一丝丝暧昧,但直到现在,她才真的由他的眼中察觉,他对她一定是有感情的,不过她很难说清楚这是爱情或是同情,又或是其它更多的情绪。
“我来带你回家。”良久,顾行朗才冒出这一句。
她深深望着他,肚子里原本对他的怨、对他的气,还有对他的失望,突然在这一瞬全化成了一抹微笑。
“好,我们回家。”
第4章(2)
顾行朗、顾云天和穆探花三人回到家时,已然夕阳西下,穆探花因为顾行朗的变化心情大好,正想煮一餐庆祝一下,但她才刚想走往厨房,突然尴尬地止住脚步,退了回来。
“那个……”她苦笑道:“厨房还没修好,我差点忘了,还有,家里也没有米粮了,我今儿个本来想去买一些的,但回家仓促,竟把这件事给忘了,现在饭馆也关门了……”
顾天云想了想,站起身道:“我去弄点吃的。”
他这么一说,顾行朗与穆探花连忙阻止,尤其是顾行朗,知道爷爷是以那种方式取得食物的,哪里可能再让他出去。
“爷爷,你在家就好,吃的我想办法。”顾行朗硬着头皮道。
不过对于穆探花而言,顾家祖孙弄食物的方法大同小异,差别只在于一个是用捡的,另一个是用偷的,最后都是落得个被揍一顿的下场。
“不不不,你们都别去。”穆探花无奈地道:“我去就好了。”
“现在时间也晚了,你要怎么弄到食物?”顾行朗疑惑地道:“要是你的方法和我一样,那我去就好了。虽然你长得不是很漂亮,但晚上一个女孩子家在外头难免危险。”
她好气又好笑地白了他一眼,本想着他终于振作起来了,也没有再喝酒吵闹,但人一精神就不忘亏她两句,果然本性难移。
“凡住过必留下邻居,你没听过吗?”他当然没听过,不过穆探花才不管。
“我和隔壁借点食物,先挺过今晚再说。”
“隔壁几户跟我们基本上是比穷的,他们会愿意借吗?”顾行朗这阵子尝遍了世态炎凉,连他那些家里富到流油的纨裤兄弟们都对落魄的他避不见面了,他不认为隔壁那些穷巴巴的佃农们会愿意借粮。
她明白他心里所想,突然觉得像顾行朗这种被财富虚浮蒙住双眼的富家子弟其实有些可叹,他们的世界是架构在利益之上,待他不再富有了,利益也不再存在,所以他根本没感受过世上还有温情、道义这类的东西。
有些事他必须知道,否则钻起牛角尖来,他会觉得这世上都是坏人,思考也会变得尖锐又偏激,对他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
“我去借回来你就知道了。”穆探花心头一动,双手空空地便出了门。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都不见人回来,在屋里等待的顾家祖孙都有些坐立难安,正打算出门找人,劝她放弃时,她回来了,身后甚至还跟着几个邻居,手里都拿着东西。
看到这些人,顾行朗眉头微皱,他记得她们这群三姑六婆,或许她们说的话没有恶意,但总是刺伤了他的弱点,今日她们又来,难道又想刺激他了?
先跟在穆探花身后进门的是刘婶,她笑吟吟地把一锅打了两个蛋的清汤搁在桌上,接着跟顾行朗道:“顾大少爷,不好意思,我们家就只剩几颗蛋了,就煮了锅汤给你们,你们厨房还没修好,我就在家里替你们煮好带来了。”
接着是凤姊,端了盘青菜过来。“这是我家自个儿种的,今天刚好收成,最近米长得不好,不过菜倒是长起来了,都是粗食,希望顾大少爷你不嫌弃啊!”
最后是乔大娘,她端着一锅粥进来。“我家的米就只有这些了,顾大少爷你们三个人凑合着吃,如果不够就请你们先忍一忍,明天我家那口子应该会再带米回来。”
顾行朗完全无法相信眼睛所看到的、耳朵所听到的,他怔愣了一会儿才道:“你们……你们怎么会愿意借我们食物呢?你们自己家里都不够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