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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旧地是为了收拾乱象,重新出发吗?雁西一边想着,屈身捡拾起那些小物,堆放在书桌上。卧房是休憩之地,屋内必然另设有书房,范君易竟在床榻附近摆上临时工作桌,印证了张立行曾说过他不眠不休工作的往事。身为伴侣,方佳年终日看在眼里,不知是何滋味。

  “别管那些东西了。”范君易在身后出现,手里提了两个纸箱。

  “总要收拾的。”雁西抱起被弃若敝屣的计算机,正放桌面中央。

  “不急。”他打开一排衣柜中的两扇门,“先收拾这些吧。”

  回头一望,悬挂在吊杆上的衣物。全是女性服饰,想当然耳属于方佳年。

  范君易一一检视,手指轻轻拂掠过那些美丽的衣裳,像是做最后一次巡礼。沉吟一会,他抬起头,迅速从衣架上取下衣物,一件件放在床上,连同抽屉里的贴身衣物、其它配件,一并搜罗出,堆列成排。

  雁西明白了他的意思,动手折迭起那些衣物,整齐放进箱子内。她动作娴熟,折得又快又好,两箱迅速迭满,不浪费空间;但仔细一想,颇觉纳闷。依照常理,这些衣物数量其实并不多,方佳年在照片中的模样似极着重妆扮,不可能如此简单便打发了日常生活。

  “就这样?”她问。

  “应该就这样。”他轻颔首,看出她的疑惑,随即解释:“最后那两个月我一直在忙,不是差旅就是夜宿公司,佳年干脆回自己家住。有家人照料,离她的公司也近,所以留在这里的东西少了大半。”

  原来如此。难怪从梳妆台上收拾出来的化妆品及护肤品异常稀落,香水甚至只有一瓶,方佳年早已挑选了常用的品项带走。

  不,还是有股形容不上来的古怪,她侧头细想,想不出所以然。

  “您打算怎么处理?”雁西指着那两箱。

  “送回方家。”

  “……”雁西一愣,大为不解。

  “出事以后,佳年的母亲一直要求我把她的私人物品送回去,她不希望女儿的东西流落在外,说是规矩。提了好几次,我当时无心打理,所以拖延到现在。”

  这要求听起来有种不尽人情的古怪,也带有和范君易生分的意味,或许是一种说不出口的无形责怪,责怪范君易没有照顾好女儿。

  “继续吧。”他转头走出卧房。

  第6章(2)

  客厅中多了两个大型瓦愣纸箱,范君易不知从哪张罗出来的,他开始将散置各处小摆饰聚放在一起,指示雁西谨慎打包,一件也不留。

  “这些也送回去?”她问。

  “是。”

  从进屋以来,范君易的眼神就一直避免和雁西接触;他动作果断,面容却越来越僵凝,最后的胶带封箱时,他略微抖动的手甚至无法以胶台上的锯齿顺利截断胶带,一直黏缠作废。她也不问他,直接过手,利落地拉取胶带,以四十五度角沿着锯齿边缘撕切,很快地封好两大箱。

  “好了。”她直视他,两人至此才目光相对。

  他潮湿的眼底澄澈,像是彻底和阴影做了切割;雁西却明白,即使将过去密密尘封,并非就能刹那间将遗憾尽释。

  “需不需要我替您送去?”她体贴地问。

  他想了想,点点头。

  “就说——是以前的同事,您说好不好?”

  他再点点头,感激的微笑。

  她忽然有些踌躇,“我……看起来还像方小姐吗?”让方家人心情受扰总是不安。

  他微有迟疑,笃定地摇摇头,“不怎么像了。”

  “那就好。”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评论,雁西整颗心轻快起来。

  “对不起。”他忽然对她说。

  “唔?”她不解其意,疑惑地望着他。

  “我是指——那件你提起过,冒犯了你,我却记不起来的事。”他顿了顿,眼神复杂,语气真诚:“我想让你知道,我从没有不把它当一回事……”

  话题太突然,雁西立刻倾下脸,下意识藏起发热的两腮和耳根。

  或许是范君易的坦荡态度,雁西决定不再回避这个存在两人之间,始终无法清楚言说的差错。她认真地思索,良久,微弯起唇角,绽开一个理解的笑容,“我明白。我自始至终都明白您是个怎么样的人,那时候情况太糟,逼不得已才向您提起的,并没有别的目的……我其实也想让您知道,我们只是人,很难完全避免那些阴错阳差造成的遗憾;但有些遗憾,如果只剩下单方面定义它、承担它,就不会有真正的答案;无法再重来的事,有时候,让它过去是最好的选择,所以……关于我们这件事,就忘了它,好吗?”

  他静听不言,因为有太多感受纷至,无法三言两语完整地传达;但他不着急,等他有了足够的准备,自然知道怎么回答她。

  “谢谢你。”

  “我如果说不客气是不是不太妥当?”

  范君易扬声笑了,这是雁西第一次在他脸上见到如此明亮的笑容。

  当雁西见到方母的那一刻,一颗戒备的心霎时转为松懈;隔不久,再变成强烈的纳闷,不断在心里叩问自己。

  没有惊疑,没有激动,也没有困惑。方母在电梯旁恭候雁西,温婉地欠身致意,有礼地延请她进门,还助雁西一臂之力拖拉那几个大小纸箱入内。

  期间方母和她正面交谈了几句,向她微笑致谢,言词间充分表现出方家的涵养和节制。

  节制是必然的因素,雁西认为,否则如何解释方母目睹雁西的容貌之后,不曾显露出一丝情绪的波动呢?

  方家洁净典雅,墙上有不少中国字画,放眼找不到一样有碍美观的琐碎物;雁西再勤快,也收拾不出相同的效果。

  “佳年的房间在那边,麻烦您了。”方母指着走道右侧。

  两人协力将几个箱子扛进房里,堆栈在门后净空过的角落。雁西起身后,观望一眼这座失去主人的空间,万分惊异,房间的面貌和她想象的大相径庭啊。

  像是要颠覆卧房外的整洁有序,房内杂乱无章,各种物品充斥在可以摆放的平面上,但不再是她在范君易家所见的女孩气玩意,反倒是阳光中性的各式物件。

  床尾地板上排放着专业的登山背包、手杖,以及不同款式的登山厚底鞋、跑鞋;衣架上挂满遮阳帽、防风头罩、穿洞军用皮带;倚墙而立有大小不一的彩绘异国面具、变形人偶,以及整块黑压压瞧不出名堂但泛着香气的雕刻木件;书桌上除了一台笔记型计算机,数张频繁以色笔涂划的纸质地图,还有三台专业照相机;最吸睛的是在范君易住处不曾发现的,各种尺寸的相框,罗列在墙上的几排置物架上。

  雁西不由自主靠近端详,逐一欣赏。内容多半是方佳年旅游时的拍摄作品,背景不是大自然奇景就是未曾见识的人文景观,取镜极富技巧。方佳年不常入镜,但只要入镜,皆是一脸粲然,喜笑颜开,且穿着帅气自然,像在地上打滚都不打紧,那健康俏皮的模样和雁西见过的旧照神采判若两人。

  “请问您是她什么时候的同事?她一年前换了工作,我在告别式上好像没见过您。”方母在背后轻声问。

  “噢,抱歉,”雁西赶紧编个理由:“我当时出远门,没法来,我们是以前的同事。”

  “喔?如果您也认识君易,应该和佳年很谈得来。”

  “是啊,”雁西心虚地笑,“以前同事都说我们俩长得像。”

  “是么?”方母显得讶异,仔细打量了她几眼,笑道:“某个角度是有那么几分像,不过佳年心眼应该比您多得多,您看起来——是个有福气的人。”

  “……”雁西语塞,不知该说什么。

  “啊,您等一等,我去弄杯喝的来。”方母为怠慢而致歉,转身走开。

  雁西回头继续欣赏照片,往上一排,从左至右扫视一遍,心猛一跳,目光定着,再也移不开视线——这一排皆是合照,双人或众人合照,背景不同,但焦点相同,都是方佳年和一名男性。男人轮廓极深,像是中西混血,但偏向东方多一些,留着帅气的五分头和短髭,身材高大精壮,皮肤棕黑,属于户外型男。

  男人和方佳年靠得极近,动作并非有多亲腻,是神情,两人笑容一致,眼神一致,心情一致,和谐得不容置疑。再往上浏览,反复检视,雁西惊愕得合不拢嘴——影中人不是方佳年就是男人,有一张是男人在夕阳下的单独剪影,光线及景物布局十分出色,是一帧外行人都看得出来的摄影佳作,方佳年特地冲洗出这些合照,不会是偶然,必然投射了不为人知的私人情谊。

  这些照片漏掉了什么?雁西张大眼,不厌其烦地审视上下排开的照片——

  漏掉了范君易!一个和方佳年论及婚嫁的男人,完全没有出现在这些杰作里!

  不仅照片,整个卧房,感受不出相关范君易的一丝气味,太没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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