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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落,她垂眼等候他的答复,然等了好一会,没等到回应,她不禁缓缓抬眼,就见他正看着自己。

  他的眼瞳黑润如深不见底的潭,平常漾着笑时,赏心悦目得教人忍不住想多看几眼,但方才他在书房时,哪怕嘴边挂着笑意,眼神却是冷进谷底,而此刻她读不出他的思绪,直觉得他的眼里像是藏着悲伤。

  一抹深沉到她无法理解的悲伤。

  半晌,周奉言才哑声启口,「好吧,你想去牙行就去吧,不过你就待在帐房里,每日誊写印信文簿就好,晌午便回府。」

  说来可悲,他没守在她身旁照料,她的气色确实是好多了,应证了他就是让她抑郁难解的元凶,可天晓得他有多想念她,想见她时,只能偷偷躲在角落,哪怕只看见她的背影,都能教他稍解相思。

  而她,却是迫不及待想离开他。

  「工钱怎么算?」

  一问出口,就见他笑得自嘲。「丫儿,一颗还魂丹恐怕是你用一辈子也还不完,但如果你执意要还,哪日要是我觉得够了,我会告诉你。」

  明知道重生之后,一切重来,她的记忆里不再有他,她不会记得曾有过的情感,可是他心里就是说不出的难受,只因那些共处的记忆,对他而言是无可替代的至宝。

  他记得,她是如何撒娇,用娇嫩的声音唤着自己,看着眼前的她,他有些混乱了。

  于丫儿面有豫色,像是在挣扎什么,最终还是取出手绢递给他。「你的嘴唇流血了。」

  周奉言没接过手绢,目光近乎贪婪地注视着她。「你会心疼吗?」

  于丫儿皱起眉头,却始终没说话。

  周奉言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随双叶回房吧,牙行的事我会安排。」话落,从她身旁走过。

  于丫儿垂眼看着手绢,想了想,回头追上,将手绢硬是塞进他的手里,又拔腿朝一旁等候的双叶跑去。

  周奉言回过身,注视着她离去的背影,将手绢凑到鼻间轻嗅着。

  一样的……他的丫儿虽变得淡漠,但一样善良,如果他再卑微一点,她是不是就会多关注他一点?

  第3章(1)

  就在连下数天大雨,一日天气放晴时,周奉言答允了于丫儿到牙行工作。

  教于丫儿有些意外的是,周奉言并未陪同前来。

  周家牙行位在巴乌城东御道上,这条大街上的店铺全都是京里叫得出名号的商铺酒楼,在这儿行走的几乎都是逗留城里的商贾和朝中官员,没点身分地位的,恐怕还踏不进这条街。

  而周家牙行几乎占了紧邻的三家铺子,屋檐垂挂着八角流苏风灯,底下十六扇镂花雕门全开时,可窥见牙行内部的富贵逼人,前厅装设如茶肆,摆设的是连黑市里也寻不到的奇珍异宝,而后院则是三间宅子打通,作为置货的栈房和远行商队休憩的暂时别院。

  「你就是于姑娘?」

  于丫儿收起打量前厅的目光,望向唤她的男子。

  男人有张玉白爱笑的俊脸,一身月牙白绣莲锦袍,手持折扇,气质隽雅,风采迷人。

  「你好。」他的笑像会感染人,教于丫儿不禁也笑眯了眼,微露编贝,让跟在身旁的双叶和舞叶微诧地多看她一眼。

  打她进周府以来,就今儿个笑得最开心。双叶曾问过周奉言,怎会答允让于丫儿到牙行工作,周奉言只道:「如此一来,可以让她舒心一点。」

  看来果真不假。毕竟打理牙行的巴律有张可以让铁石心肠的人都化为绕指柔的笑脸,再滔天的怒火,在他的笑脸之下都会化为春风。

  「唉唷唷,瞧瞧,这小姑娘真是好讨喜,哥哥我喜欢。」巴律一见她的笑,把折扇一收,就要贴上她。

  「巴律,我劝你住手,她不与人太亲近。」舞叶拔出腰问红绿相间的竹笛,硬是将他格开。

  「怎会?」巴律的手软若细蛇,转个两圈将竹笛推开,一把亲热地捧住于丫儿的小脸。「哥哥我喜欢丫儿这个名字,唤你丫儿可好?」

  于丫儿眨了眨眼,笑嘻嘻地道:「好。」

  闻言,双叶和舞叶一整个傻眼,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什么看见什么。她明明是爷一靠近就紧绷抗拒,让她们以为她是个守贞烈女,岂料……这到底是只对爷明显厌恶,抑或者是巴律的笑脸真连石头都能侵蚀?

  「哥哥好喜欢你这张小嘴,让哥哥亲一下好不好?」巴律一双桃花眼像黑琉璃似的,流光窜动。

  「于姑娘是爷的未婚妻。」双叶好心提醒他。

  巴律顿了下,笑意还在,但——「爷的未婚妻?」

  「都多久的事了,你还不知道这个消息?」舞叶将竹笛收妥,双手环胸地看着两人。

  「我知道这事,可问题是爷怎会让夫人到牙行?」他二话不说的收手,而且立即修正脸上笑容。「夫人,我是巴律,牙行掌柜,不知道夫人今儿个……」

  「我有名有姓,不叫夫人。」于丫儿淡声打断他未竟的话。

  巴律不禁看了舞叶一眼,就见舞叶耸了耸肩,扬了扬眉,翻了翻白眼。「我要是看得懂,我就跟你姓。」挤眉弄眼还挤得一点美感都没有,真是教他都忍不住唾弃!

  「你就算看不懂还是得跟我姓。」舞叶哼笑了声。

  「怎么就不是你跟我姓?」巴律面露痞样,不满地贴了过去,舞叶不闪不避地张着潋滩大眼和他对瞪。

  「凭什么得跟你姓?」舞叶面无表情地寻衅道。

  「于姑娘,他们常这样逗嘴,不要以为他们感情不好,其实他们是——」

  「兄妹。」她噙笑打断双叶的解释。

  此话一出,三个人莫不盯着她瞧,对她的回答万分错愕且不解。

  「丫儿,你怎么猜的?」巴律忍不住问。

  「你们长得有几分像。」好比嘴型和眼型。

  「我哪儿跟她像了来着?你仔细瞧,瞧瞧我的眼我的鼻我的嘴,天啊,老天把最美好的一切都给了我!」说到情动处,他忍不住将额前发丝拨到后头,抱着头,望向远方天际。「罪孽呀我,长得太俊了!」

  「于姑娘,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舞叶眼角抽了下,面无表情地道。

  于丫儿怔楞了半晌,突地掩嘴低低笑开,最后还忍俊不禁,逸出银铃般的笑声。

  这一笑让在场三人不自觉地看向她,只见她清丽面容因为笑意而生动,犹如清晨初露淌下花间,颜色益发美丽,教人望而出神。

  于丫儿笑到忘我,余光瞥见三个人直盯着自个儿瞧,赶忙收住笑意。

  「我、我没有嘲笑的意思。」她有些腼腆,怕被误解或伤了人。「我只是很羡慕你们。」

  兄妹之间不就是应该如此吗?手足间本该是最亲密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兄长却舍弃她。

  巴律注视着她良久,最后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喂!都说了是爷的未婚妻,还搂搂抱抱,你是想死了不成?」舞叶二话不说将他推开。

  「像对妹妹一样都不成?好比你……哇,你竟然打我?你有没有想过九泉底下的爹娘?」巴律捂着脸,可怜兮兮地控诉着。

  他也不过是想抱抱她而已,有必要赏他巴掌吗?妹妹打哥哥,这世间还有三纲五常吗!

  「好了好了,有客人上门了。」双叶压低音量说着。

  巴律回头望去,使了个眼色,里头的牙郎随即上前招呼。

  「到里头吧,我教你怎么写印信文簿。」

  「好。」

  对街酒楼的二楼雅座上,传来阵阵咳嗽声。一双深邃的眸直睇着牙行内几人互动,脸色深沉得教人读不透,而身后的拾藏静默不语,只是暗恼巴律的没分寸。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周奉言哑声道:「许久不曾见她笑得这般开心了。」

  拾藏神色微动。「爷,巴律天生讨喜,再难应付的商贾都难敌他的笑脸,这不也是爷愿意让于姑娘前来牙行的目的之一?」

  周奉言收回目光,睨他一眼。「你倒是很懂我的心思。」

  「属下只是揣测。」

  周奉言掩嘴咳了两声,神色黯淡地皱了皱眉,脑海里全是她被巴律给逗笑的神情,所谓恍若隔世,就是这种感觉了,像是隔了一辈子才又能再见她的笑,然而让她展颜欢笑的人并不是自己。

  更恼的人是,她对于巴律的亲近并不抗拒。

  「爷,巴律对任何人都是如此,他肯定是觉得于姑娘讨喜,才刻意逗笑她。」拾藏端详他的神情后,低声说着。

  周奉言不耐的瞪去一眼,像是恼他一再揣测自己的心思,偏又猜得那般准确,想开口,又是一阵阵的咳。

  「爷,既是身子不适,何不把祝大夫找来?」

  「不了,不过是小事。」又咳了两声,他不快的起身,往楼下走了两步,才又道:「晚点她们回府后,要舞叶到厨房熬老姜汁。」

  「是。」

  「对了,要加点乌糖。」

  「乌糖?」

  「要不丫儿会喝不下。」

  拾藏楞了下,这才明白原来姜汁是要给于姑娘喝的。染上风寒的是爷,喝姜汁袪寒也该是爷,给于姑娘喝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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