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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清若总算瞧出,先说这廊桥上。

  两屋的相连处,虽有些隐密,离正堂却颇近,尤其大伙儿此时都聚在堂上和堂前,只要有谁爬上正堂二楼,从二楼窗户往这儿瞧,准能将廊桥上的人事物看得清清楚楚。

  好,就算现下夜黑不好分辨,那就再说说这场灿烂烟火。

  烟火一朵朵连环绽,天际灿亮,地面上如镶一层华粉,藉着一波波火光,她远远都能看清正堂二楼的格扇窗纹路,而窗纸后头果真有人影,且不止一人。

  他挖了个暗坑,想诱她跳呢。

  笑得那般抑郁,语调柔中透苦,这样诱她,她跳不跳?

  怎不跳这天寒地冻还要拿书扇,说要接她手中的酒坛却徐徐摇起扇子……事反必有妖!

  她得咬牙再咬牙、使劲再使劲,勉强才忍下那声充满失望之情的长叹。

  从扇底朝她挥出的,竟是迷香!竟只是迷香!

  竟然,就、只、是、普、通、迷、香?!

  想他走南闯北,见过世面,拿出手竟就这点破玩意儿!怎不教她失望?

  二楼的窗子被推开了,他安排的人自然会将众人目光引向廊桥这儿。她想,此时被领到窗边的几人,其中一个必定是她家相公。

  她若被迷香弄倒,恰恰栽进他怀里,投怀送抱约莫是这么一回事。

  他欺负她,是想给孟冶难看,但他为难她家汉子,就别想有好果子吃。

  她顺势跳坑,迎将上去,两手抱坛子不好使,突然来了招半旋身。

  她避开迷香,旋身时裙摆飘荡,以暗劲将细到几瞧不见的粉末尽数扫过去。

  “啊!这……唔不……你、你……”孟回毫无提防,粉未猛地扑头罩脸。

  “我怎么了?我好好的没事啊,小叔,你醉酒了是不?什么?还想喝我手里这坛呀?不行不行,欸欸,瞧你都站不稳了,颠得这么凶,真不能再喝呀!”她扬声苦口婆心的很。

  “危险!啊啊―”

  咚!砰——有人倒地,且是从廊桥上栽到桥下。

  下方是宅内排水用的宽道,此时无水,但石砌而成的排水道栽下去也够呛了,何况是面朝下直直摔落。

  烟火照耀下,三、四条影子直接从堂上二楼窗子陆续一跃而落,几个起伏已窜近廊桥。八成是飞窜的黑影引起了骚动,遂有更多的人尾随其后赶至,眨眼间,小廊桥这头围满人。

  “回少!”、“爷,您听得见吗?咱是陆子啊!您张开眼瞧瞧呀!”、“这是怎地回事?!咱心肝宝贝孙啊!”、“啊!断了断了,回少鼻梁断了,满脸血啊!”、“快!快请老大夫过来,还愣着做甚?!陆子快去请啊!”、“是、是……”

  满场子鸡飞狗跳,好几个人全扑到廊桥下瞧那个摔得七荤八素的人。

  第6章(2)

  “嫂啊,没事吧?可有吓着?!”头一个跑过来关怀她的是孟威娃,想碰她又不敢似的,胡挥两手,白着一张圆润脸蛋在她身边窜跳。

  “我还好,只是你三堂哥他……他醉得栽倒了。”

  “欸欸,你也该扶他一扶啊。”老七爷爷那一支的某个年长女眷叹气道,语调虽轻和,却有几分责怪意思。

  霍清若怯怯地拢起眉心。“我书读得不多,但也知什么……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然后我这不是还抱着酒坛子……”

  孟威娃抢走酒坛帮她抱着,笑道:“嫂,那是《孟子》啦,我有读过喔。就有人问孟子啊:“男女授受不亲,礼与?”孟子曰:“礼也。”……”边说边摇头晃脑。“然后那人又问:“嫂溺,则援之以手乎?”孟子回答:“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呵呵呵,就是嫂子如果溺水,小叔不救就跟材狼没两样,所以该救还是要救。”

  霍清若一脸迷惘。“可我没溺水啊,不用救我的……是小叔醉倒在排水道了,还好底下无水,要不他真溺水了。”一干女眷皆瞪着她。

  想她外貌褐发淡肤,本是从域外来的女子,能识汉字、说得出“男女授受不亲”这样的话已算了得,可不期望她读过什么四书五经。所以……算了算了,性情好,相处得来最重要,其他事慢慢再教。

  “我说错什么了吗?”霍清若依旧有些怯生生,两手相互揉捏着,仿佛抱酒坛抱得两手快废。

  孟威娃哈哈笑。“没有,没错”大嫂没错。错的是三堂哥,真不该喝那么多酒。”

  话一转,女眷们全往廊桥底下瞧,看家里的年轻男丁和仆役们抬起孟回,边叮咛他们小心留神,一边还七嘴八舌叨念孟回的醉酒失态。

  霍清若敛眉,唇角极淡一勾,待掩去笑意,扬睫便见孟冶那双眼。

  挤上前帮孟回的人太多,他仅立定不动,扫向她的两道目光里探不出深浅。

  他本就寡言,今晚更是沉默。

  她想起白日在正堂上,孟回两眼黏在她身上,丈夫定然察觉到了,两男人还以目光对峙,而后是孟回那抹几近轻佻的笑……那时,丈夫心里已闹不痛快了吧?

  所以整晚才异常沉默,连亲近她、跟她多说几句话都不愿。

  既是如此,现下又待如何?

  难不成真以为她被孟回所惑,痴迷孟氏的玉颜佳郎,才傻傻抱着酒坛子跟对方窝在廊桥上,来个“烟火下谈心”?

  他是那样瞧她的吗?

  夫妻间的情义,她守得牢,抬头挺胸没对不住谁,他若真将她瞧小了,那、那……内心掀巨浪,凌乱得难受,一猜测他可能对她的误解,浑身便疼痛起来,哪还能静心多想什么。

  下意识,她微微抬起下巴,有点要强,有点挑衅。

  孟冶面无表情,转身随众人走开。

  夜更深沉,坚持要守岁的孩子们都已呵欠连连,有的摸回房里入睡,有的歪在堂上罗汉椅里,皆睡迷糊了。

  黑影融进夜风,倏忽间跃上角隅碉楼,角楼上有人夜中相待。

  “来了。”等候的那人瞥了来者一眼,目光遂又远放。年三十的大寨,许多人家点灯不灭,雪花飘起,点点灯火与皓皓白雪,静美。

  “嗯。”来者立定不动。

  “阿回寻你麻烦了?”身为族长就这点累人,啥事都得管上一管。

  “没。”抬了下略见皱眉的额头。 “啊!记错了,不是寻你麻烦,是寻你媳妇儿麻烦。”年轻面庞微绷,线条陡然凌厉。

  族长又问:“你媳妇儿吃亏了?”

  “没。”顿了顿,嗓声沉定:“她让别人吃亏。”族长嘿笑一声。“护你护得紧嘛。”

  年轻面庞上的厉色忽而一弛,试图压制,但肤底深红仍渗出表面。

  “有何打算?总不好把你媳妇儿推到风头浪尖上。”族长慢吞吞转过头。

  “我会处理。”答得毫无犹豫。

  “好。”族长点点头,全然信任。一会儿才又拾语,话题一转:“所以,真不回大寨长住?”

  “西路山中亦属大寨,那儿自在。”族长仰望雪花飞飘的夜空,轻声叹气。“你武学尽得孟氏真传,处事亦稳健,我实想不出更好的接替之人。但老一辈固守成规,血缘相继胜过一切,才教你陷进这局面。”

  低笑一声。“竟连这大寨祖宅都住不得了。”年轻面庞恢复一向的沈肃神态,平声静气道:“族长一任,威娃足可担当,她性情朗阔,胸怀广志,再下十年功夫,武艺定有大成,孟氏大寨下一任主事,非她不可。”

  “可她是女儿身,就怕老人家又要说话。”很苦恼般摇头。

  角楼上陷入静默,任雪花飘了会儿,年轻汉子才又启声:“生老病死躲不过,十年后,如今已七、八十岁的长老们,能有几个留下?”

  族长凶霸霸瞪他一眼,突然咧嘴嘿嘿笑。“你小子活脱脱就是孟家的种,跟咱一般心黑手狠啊。这种诅咒老人家死了算完的话,说得毫不拖泥带水,痛快!”

  “……我没诅咒他们。”语气闷了。

  “我知我知,有些事咱爷儿俩心照不宣,你懂我,我懂你,足够了。”欣慰颔首,拍拍义子肩头。

  “……”想让动不动就闹、啥事都要闹过再闹的长老们死了算完的人,是你吧?身为义子的年轻汉子抿嘴不语,默默背起黑锅。

  爷儿俩静伫又看了片刻灯火与雪景,族长似终于心意笃定,淡淡道:“那就再等十年吧。”

  “嗯。”

  “虽退隐西路山中,“隐棋”那边的事,你还得多帮帮手。”

  “是。”正事谈定,族长畏寒般搓搓手,又开始不正经嘿嘿笑:“睡吧睡吧,杵在这儿风吹雪算什么事?回房、上榻、抱媳妇儿喽!”

  话音未竟,长影已从角楼直直跃落,连石阶都不走了。

  年轻汉子慢腾腾转身下楼。

  他当然也要回房。当然也要上榻。但,不太确定能不能抱到媳妇儿。

  他没护好妻子。

  以为真有麻烦事,也该冲着他,毕竟以往皆如此。

  未料有人拿她开涮,挖坑又打埋伏的,要她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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