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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夜,她爹其实答应了他,那男人把书接过去了,默认了他的要求。

  虽然一开始他其实并没有真的想那么说,可是等说出了口,他知道那是他真心想要的。当男人沉默接过书之后,他心里既紧张又高兴,回到家在床上辗转反侧,无眠到天亮。

  他知道要在岳州城起楼是大话,他就算能做到,也得花上许久,可他发誓他会做到,一定会做到。

  他会让她一辈子都能自由的看书,都能那样开心的笑。

  为了能在岳州城起楼,他花了比别人还要更多的时间钻营家业,他很快就发现在造纸这一行,他虽因为从小多少有接触过,懂得点皮毛,但真要深说起来,其实他根本和外行人差不多。

  李总管带着他去谈生意时,他总像个人偶,那是摆着好看,只须坐着,不用说,因为说了就会让人知道他啥事也不懂。

  他清楚若要不再被人笑话,就得真的了解他卖的是什么,了解造纸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以打第二日起,他便搬来坊里这儿住,什么活儿也都亲自下去做,废寝忘食的钻研各式的造纸方法,想尽办 法让一家名声更远、生意更旺。

  他没想到,后来他真的从家业中做出了兴趣。

  他更没想到,那男人竟然没等到看他起楼,无法实现他答应过的承诺。

  深深的吸了口气,他缓缓将那口气吐了出来,试图将那积压在胸中的郁闷也一并吐出。

  寒冻的空气,他吐出的没一口气,都化成氤氲的白烟。

  可胸中,却还是闷,仍像是被压了千斤重的大石那般沉。

  那些年,他一直忍着不去看她、不去找她,只尽力去实现起楼的誓言。

  他想让人看看他易远不是只会败家的二世祖,让她爹看看,他可也是有能力成大事、起大业的人。

  起楼的那一年,乍闻她爹已走,他惊诧万分,那日在街上遇见她,他真是忍不住了,方去找了她。

  可真去到她家门口,他才晓得为什么她爹要挡着他、拦着他,四年了,他守着自己的承诺,可她知道啥?她啥也不知,那男人不喜欢他,绝不会主动同她提起那件事,如今死无对证,他怎么说也没 用。

  更何况,四年了,这四年他见过许多事,遇到许多事,也清楚当年那夜,有大半原因其实他就是一口气吞不下去,恼人都瞧不起他,恼她爹那样挡着他,所以才会说那话。

  再说,这些年,她定也受了许多苦,他忙着他自个儿的事,一会也没帮过她,连她爹走了,他也是过了几个月听人说才晓得。

  说好听他忙着自家生意有部分是为她,说实话他确实对那事也不是听确定,也开始感到怀疑。

  四年,可以发生许多事,也可以改变许多事。

  所以她爹才拦着、才挡着,那男人知道她还小,而他还太年轻,事情一拖久,什么事都会发生。

  醉醺醺的坐在她家门口,他想得头疼,忍不住怀疑起自己这么多年来,为的到底是她呢?还就只是为了争那一口气?

  想着想着,因为太累又酒醉,他就睡着了。

  酒醒之后,他发现自己在她爹床榻上,当他瞧见她时,他知道他不会要她实现她爹所答应的事。

  她爹的想法,或许不是全对的,可在商场里打滚过一阵后,他能了解那男人为何会希望她不要识字,别去贪求,平安顺心过一生就好。

  而他与她是朋友,太累还想与她做朋友。

  所以,他对那事不再介意,也不曾去提。

  后来,他时不时去找她、去看看她,一来是因为他关心她,不想再被她死去的爹所摆布,二来是因为她很好相处,她那儿总是没有别人,她有一手好厨艺,随时都能弄出一桌好菜。

  而且,不知何故,或许是因为她家的灶几乎没有熄过,她那儿总是非常温暖,她给人的感觉也很温暖。

  他不想说话时,她不会吵他,一本书就可以让她开心的在旁就着烛火读上半天;他若要想找人谈天时,她必定会兴致勃勃的看着他。

  面对她是如此轻松又自然的事。

  当他察觉时,他已经一而再、再而三的回到那间小屋,总不由自主的走到她门前,去找她,去看她,去同她说话。

  许多年前,当她救了他一命,当他教她读书写字时,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她会成为最懂他的人。

  可是,她真的是。

  打出娘胎,他就是少爷,去哪都有人前呼后拥,可他心里明白,没人是真的服他、懂他、想了解他,就连他娘,也只在有求于他时,才会主动来找他。

  她是第一个真心对他且毫无所求的人。

  不是因为他有钱,不是因为他是谁,只是因为他是他。

  她一直知道他真实的样子,所以在她面前,他从不需要摆着脸,不需要装作精明,不需要逢场作戏,他开心就开心,不爽就不爽,不需有任何负担,因为她不介意。

  她从来不曾介意他当年的疏离,不曾介意他突然的造访,她总是在那里,一直在那里,在他开心时同他一起开心,在他烦忧时赏他一碗甜汤,在他不想面对家里那些人时,让他待在她那儿歇息……

  六年了,他起楼之后,眨眼六年又过去。

  经过这些年,他这才慢了八百拍的发现,早在十六岁那年,他就丢失了心。

  起初他没想那么多,就只当她是朋友,等他意识到自己对她的感情时,却反而不知该如何开口。

  过去这六年,因为他把她当成朋友,她就把他也搁在朋友这个位置上。

  他不敢告诉她,怕她没那个心,反而从此对他有了隔阂,将他挡在门外。

  好不容易,前些日子同她下棋,她终于像是对他有些感觉。

  说不得,她对他,也是有心的。

  心口,再次怦然。

  可苏小魅的话,蓦然又起。

  她要是还没对你动心,那是她命好,八成是心里有人了……

  这话教他恼得抿唇拧眉,就连心也揪得死紧,胸口再次积累郁气。

  瞧着一室杂乱,忽然之间,他再也坐不住,猛地掀被起身,随便抓了件衣物套上,系紧了腰带,穿上鞋袜就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屋外,天色仍是暗,但远处天际已泛着鱼肚白。

  迎面而来的风是冷的,冷到刺骨,但那凛冽冷风虽让他打了个寒颤,却没教他打退堂鼓。

  他一路朝外直走到清冷空寂的大街上,然后转了个弯,往雷家豆腐店的低头走去。

  第5章(1)

  深秋的清晨,冷得教人牙打颤。

  可天才亮,街市上就人来人往。

  雷家豆腐店的店招一早就挂在旗竿上,迎风飞扬着。

  搁在店门外的蒸笼冒着温暖又香甜的白烟,与飞扬的旗招一起招来客人。

  店前简单只放了两张矮桌,虽是天才刚亮,两张桌旁就都已坐满了人,旁边还有不少人或站或蹲的就吃了起来,人人一手捧着碗豆浆,一手抓着个馒头吃着喝着。

  可即便如此,还有人陆续走来,不一会儿就在店门窗口前排起了队伍。

  「姑娘,来碗豆浆,三两馒头带走。」

  「冬冬,我要一蛋饼、一豆浆,一会儿我吃完给我两板豆腐啊,再来个一两豆皮。」

  「我要二两卤豆干,二两炸豆腐丁,一板豆腐,然后这陶锅给我装满豆浆,家里人等着吃喝呢。」

  「我也要二两卤豆干,还有这卤豆腐,来个三两。我说冬冬,还是你这儿的卤豆腐香啊,是放了啥啊?我到城里馆子吃都没你这儿的香呢。」

  「什么?」

  「豆、腐、香、啊——你搁了啥啊?」男人拉长了语调,边比手画脚。

  「我啥没搁,就放了自个儿酿的酱油而已。」

  「你这酱油卖不卖啊?」

  「她卖豆腐都忙不过来了,要再卖酱油,更是忙得没手了,到时咱们还吃得上早点吗?去去去,你这杀猪的,出啥瞎主意,快回去你摊上,有人等着买猪肉啦。」

  此话一出,众人皆笑了出来。

  那说话的男人把这杀猪的往旁一推,挤上了前来,对着她笑道:「冬冬,别理这杀猪的,给我来碗豆腐脑吧。」

  边说,他不忘边指指窗口下方搁着的木牌,再比了个一,跟着再点着另一块写着蛋饼的木牌子,也比了个一,说:「这蛋饼也来一份。」

  雷冬冬手脚俐落的替他装了碗豆腐脑,再替他煎了份蛋饼。

  那人领了自个儿的早点,到一旁吃去了,后一个排队的人上来,是易家纸坊里刻雕版的老师傅。

  冬冬一瞧见他,不待他说,便笑着道:「老样子,一肉饼,一碗加蛋的甜豆浆,对吗?」

  老师傅点点头,笑着说:「对,我去找个位子坐先。」

  「肉饼先给您,我一会儿帮您送去。」

  冬冬将肉饼放盘子里给老师傅,一边舀了一碗热烫烫的甜豆浆,在里头打了颗生蛋。

  老师傅拿着肉饼转身,满座的桌子立即有人起身让位,那让位的也是易家纸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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