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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看都不看那太监一眼,迳自就在宫内走。

  倏然间,从四周涌出十几名手持刀剑的护卫,齐齐向他跪倒,恳请道:“请太子殿下回宫。”

  朱世弘瞪着眼前一干人等,沉声问:“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领头的侍卫长却叩首不起身,“皇上有旨,今夜擅闯辛庆宫者,无论何人,都视同行刺皇上,要就地擒拿。请太子殿下不要让我等为难。”

  他赫然明白了,这阵仗不是为了别人做了,正是为了他设下的。

  他冷笑一声,“好啊,好个就地擒拿。你们可以随意拿我,但要等我见完父皇之后,倘若现在动手,我就先在这里自行了断!”

  侍卫长登时愣住。他虽然不解皇上为何要挡新太子的驾,但没想到皇上招数狠辣,新太子竟然比皇上还要狠绝,他一时怔怔地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而新太子早已面色铁青地直闯正殿。

  旁边一名侍卫悄声问:“大人,要动手吗?”

  侍卫长回头瞪了他一眼,“蠢材!你没听到太子刚才说的话吗?不管陛下是何意,太子总是他的亲儿子,就算太子逆旨闯殿,陛下也不会杀他,而我们若是擅自动手,逼得太子自尽,你我能有活命的机会吗?”

  “站住。”

  当朱世弘的一只脚跨过正殿的门槛时,从里面传来了皇帝的声音。

  “如果你还想稳稳地坐在太子位上,稳稳地从朕手上接掌江山,现在就退出去,无朕的口谕不许再擅闯辛庆宫。”

  朱祯裕的喝令让朱世弘的眉心纠在一起,手指情不自禁地抓紧了门框,硬生生将那楠木框捏碎了一角。

  若现在进去,他就不再是太子了,退出去,才能执掌江山。这是他生平所接到最无理却又足以令他畏惧的命令。

  但是他只迟疑了片刻,还是大步跨过了门槛,走到正殿中央,直视着坐在面前的父皇。

  朱祯裕同样皱着眉看他,“你这样不顾一切地闯进来,有想过后果吗?”

  “后果父皇刚才已经告诉儿臣。”他的唇角似是扯动了一下,“儿臣已听过父皇的圣旨,现在是不是可以提问了?”

  皇上盯着他看,又是一阵沉默,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缓缓道:“你是要问朕依人的下落?”

  “是。”

  朱祯裕哼了一声,“那朕是不是得先问一问,那条连接你们两人寝宫的密道是怎么回事?”

  朱世弘最怕听到的事情此刻就这么传入他的耳中,如同有人在他头上重重敲了一记,他眼前一片漆黑,心也沉到谷底。

  他的双脚有些发颤,在暗暗咬着嘴唇好一阵后,才又从牙间挤出一句,“父皇把她怎么了?”

  “她与你无关,你不要过问。”朱祯裕冷冷地盯着他,“世弘,朕现在就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了,朕也曾提醒过你,不想你再犯下大错。所以朕现下再给你一次机会,若你现在退出去,朕可以既往不咎。”

  朱世弘沉默半晌,忽然抬头问道:“父皇所谓的既往不咎,那其中的‘咎’是指什么?”

  “你心中明白,非要朕说出来吗?”

  他嘴角僵硬紧绷的肌肉忽然放松下来,似笑非笑地问:“父皇是指儿臣与依人的奸情?”

  “朱世弘!”见他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朱祯裕大为震怒,一下子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一手指着他的鼻子痛斥着,“朕顾忌皇家颜面,所以不想宣扬这等丑事,你倒像是引以为荣?你可知道就为着这一件事,你与她就算不是死罪,活罪也难逃吗?!”

  “儿臣不懂,这算是什么重罪?难道她是寡妇就非得要守贞一生?儿臣就不能和女子有情?”朱世弘的笑意越发地恣意张扬,“这件事父皇是怎么知道的?让儿臣猜猜,该不会是大哥那张大嘴巴说出来的吧?”

  朱祯裕气喘吁吁地说:“你也不要恨你大哥揭发了你们的私情。你用尽心机将他害进了冷宫,今世都翻不了身,他将这件事说给朕听,也不算是什么了不得的报复。”

  “他会入冷宫是他罪有应得,这也是经过父皇首肯,算不上是我害他。而他让父皇将依人关押,至今仍下落不明,还不算是对儿臣的报复?”他冷笑道:“请父皇告知依人的下落,否则儿臣今天是不会离开辛庆宫的。”

  “放肆!你这是抗旨、犯上作乱,朕现在就可以治你的罪!”

  朱世弘却大笑出声,“这一辈子都背个逆子的名声又如何?自小您说我高傲自负,桀骜不驯,而后又说我忤逆太子,目无尊长,现在儿臣下狱之前必须知道——依人究竟在哪儿?!”

  他坚定而炽烈的眼神让朱祯裕心中也为之震动,沉声劝他,“为了一个女人,值得放弃江山吗?别以为朕不知道你这些年辛辛苦苦,为了扳倒世隆做了多少事?如今你已登上太子之位,他成了囚徒,好不容易大权在握,掌握江山可待,何必为了一个依人和朕闹得翻脸?”

  朱世弘的手指摸到腰畔的香囊,曼声说道:“纵然大权在握,儿臣的身边没有她,此生将孤老无趣,这又有何意义?”

  “她是你的弟妹,是个寡妇!”

  “她是儿臣今生唯一爱过的女人!”

  父子俩针锋相对,言词坚决,谁也不肯退让一步。

  朱祯裕说不动他,烦躁地在殿内快速踱步,在走了一圈后,倏然停住,“朕告诉你,你若是非她不可,今生你不但做不了太子,连皇子都做不成。你休想和她双宿双飞、同享富贵荣华!”

  朱世弘的神色比先前从容冷静许多,“父皇的意思是,若要依人,儿臣便是死路一条?”

  他哼道:“正是如此!”他跌坐回龙椅上,直勾勾地盯着儿子。“纵使你不在乎父母之恩,也不要忘了国家之重。世文在世时,是那样地信任你,临终之前还求朕将江山托付于你,你忍心辜负他吗?”

  提到三弟的名字,朱世弘的眉不禁又抖了一下,苦笑说:“难怪依人常念那几句词——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这天下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我却以为凭一己之力就可以翻云覆雨、颠倒朝乾坤,实在是太过自信了。”

  他身子一低,忽然跪了下去。

  这一跪,让朱祯裕心中大为惊惧。从刚才到现在,世弘从没有说过一句软话,甚至连最起码的君臣之礼都忘了。现在他突然跪倒,实在不合他的性格!

  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让他忍不住问了句,“你、你这是……想通了?”

  “儿臣三十年来如坠梦里,今日总算是想通了。”

  说着,朱世弘极为庄重地向他叩首三次。

  “第一拜,是儿臣谢过父母养育之恩,请原谅儿臣不孝,今生不能再侍奉膝下,承孝君前。

  “第二拜,儿臣愧对世文生前嘱托,不能尽兄长之责,圆他遗愿,唯愿他在九泉之下能理解我的苦衷。

  “第三拜,儿臣有负施南百姓,于此国家不安、朝内大乱之时,卸一肩重任,撒手而去,是国之罪臣。”

  朱祯裕颤抖地伸出一手指着他,“你,你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子,是想藉此威胁朕吗?你以为朕膝下如今一片孤寡,便要朕屈服于你了?”

  朱世弘仰起脸,平静道:“这是儿臣的肺腑之言,绝无半点恐吓玩笑之意。父皇若是不信,儿臣可以留下信物为证。”说着,他忽然自袖中掏出那柄随身携带的短匕。

  当明晃晃的匕首亮出时,朱祯裕的心底更加寒凉。他知道世弘亮出匕首不是为了刺杀圣驾,却猜不到这个儿子想做什么,因而更感恐惧。

  “你、你到底想做些什么?”

  他将左手指分开紧贴在地砖之上,“儿臣今日断指还父,以明心智!”

  听到这句话,朱祯裕大惊失色地一跃站起,喊道:“住手——”

  但刀锋已至,顷刻间血花飞溅,朱世弘的左手食指已然断成两截。

  这血流如注的惊心场面,连久经风浪的皇上都承受不住,立刻瘫软了身子,惊愕地跌回座位之上。他愣愣地看着面孔苍白如雪的儿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朱世弘举起断指的左手,鲜血顺着他的手掌很快染红了他银色的太子龙袍。他用匕首顺势将衣袍的下摆割断,紧紧扎在伤口上,等阻止血液的外流之后,便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轻声说:“儿臣告退。”

  他踉跄着走出大门,在外面等候的侍卫们见太子满身是血地走出来,全都吓到了,侍卫长急忙奔进宫内,见皇上还呆呆地坐在龙椅上,生怕出了什么事,急忙喊道:“快请太医!”

  “对,传太医、传太医!”朱祯裕回过神来,疾吼命令,“快传太医为太子疗伤!他的手、他的手……”他看到那留在青砖上、血泊之中的断指,身心崩溃,顿时晕厥过去。

  朱世弘的手并没有他想的那样剧痛,也许是疼得让他麻木了,但是他现在这个样子着实吓人——银白色的太子袍上满是血污,而他的面容毫无血色,唇色淡得几乎如同白纸一般,但他的一双眼却清亮逼人得仿佛暗夜中的星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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