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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丫头一入迷总顾不得旁,偏生她又爱黏着他,任何奶娘丫鬟都不要,教别人顾着,她总也得溜个不见踪影,然后遇到了问题,三不五时就跑来找他,有时甚至就窝在他床上。

  一日两日,他还无所谓,到得三四日、五六日,她头上的双髻早散乱,身上也发出臭酸味,他才发现她根本没洗澡,只得拖着她到浴池洗澡。

  “不要、不要,我不要——”

  “什么不要,你臭了。”

  “才不臭啦!我洗过了啦!”

  “假装用水沾沾手不叫洗澡,那连洗手都不是,你闻起来都像臭掉的优酪乳了。”

  “呀,等一下、等一下啦,我等一下会洗啦——啊——”

  ***

  即便她七手八脚死命的抵抗,一路哇哇怪叫,他还是成功将她拖到了浴池旁,剥了她皱成梅干菜的衣裳,将她扔进水里,像洗小猫般,将她从头到尾刷洗得干干净净。

  到了一半,兴许是因为都已经整个人泡在水里了,她才不再挣扎,却气嘟嘟的红着眼,撇过脸去不理他。

  他不管她,迳自替她把长发也洗了,但洗完之后,她却还是倔强的不肯和他说话,泛红的眼角,还盈着泪光。

  “哭什么?”

  “哼。”她扁着小嘴,把脸撇到另一边,泪水却因此飞了出来,叮叮咚咚的落在水中。

  这下子,让他更不爽快了,一股气哽在胸口,上不上,下不下的,只得将她从池子里拖了上来,拿着布巾粗鲁的替她擦干,边凶狠的道:“爱哭鬼,不过是洗个澡而已,有什么好哭的啦!师叔说过,不洗澡容易生病啊!”

  此话一出,只让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委屈又气恼的喊:“可是,你害人家的书都湿了啊——”

  他一怔,朝她所指的地方看去,才看见那本他给她的孙子算经,早已湿透泡开,摇摇晃晃的浮在水中,正缓缓下沉。

  “我、我明明有叫你等一下的……”她皱着小脸,边哭边抱怨道:“可你都不听……”

  他讷讷无言,好半晌,只能道:“只是一本书而已。”

  “可那……”她皱着脸,扁着嘴,抽噎着说:“那是阿静给我的啊……”

  这一句,让他愣了一下,只能瞧着眼前那小小的娃儿。

  她小小的脸蛋涨得通红,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豆大的泪一直掉,不知怎,竟比先前更加让他难受得紧。

  “对不起……你别哭……别哭了啦……”听得自己的声音,他才发现自己已拿布巾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悄声承诺:“我再抄一本给你。”

  这一句,让她瞬间哭声稍歇,睁开水漾般的大眼,狐疑的瞅着他。

  “真的?”

  他一定会后悔的,那瞬间他不是没想过,可一张嘴,却还是无法控制的冒出了保证。

  “嗯,真的。”

  确定他是说真的,她原本还哭得像肉包子一样皱皱的小脸,霎时破涕为笑。

  那笑靥,好可爱、好可爱,像春天里阳光下迎风摇曳的小花一般——

  但,那才是恶梦的开始。

  自此而后,她背诵算经的声音,就理所当然的不断回荡在他耳中,整整个把月,未曾停过。

  “凡算之法,先识其位,一从十横,百立千僵,千十相望,万百相当……”

  她早也背,晚也背。

  吃饭也念着,洗澡也不忘,就连睡着了,都要梦呓个几句。

  “凡乘之浩:重置其位,上下相观,头位有十……六噗唧、五噗唧……”

  三更半夜,他半梦半醒,只听她嘟嘟囔囔还背错,忍不住开口纠正:“是六不积,五不只。”

  话出口,他猛然惊醒,才发现自己说了什么,还在惊慌自己竟被制约,就听见她咕哝道歉。

  “对不起啦,是六不积,五不积。不对,是五六只。咦?奇怪,是五只还是六只?”

  瞧着她在梦中喃喃自语,困惑的攒着小小的眉头的模样,实在教人心疼又好笑,他忍俊不住笑了出来,知道她没继续下去就无法睡好,只得叹了口气,认命开口提醒:“六不积,五不只。上下相乘,至尽则已。”

  听到了答案,她露出豁然开朗的笑容,翻个身窝到他怀中,又继续嘟嘟囔囔。

  男孩好气又好笑的叹了口气,知道在她背完之前,他是不用想睡了。

  明明和她说过了,这得活念不是死背,可她性子硬,偏是要先背起来再说。

  天知道,这还只是卷上而已,还有卷中和卷下呢。

  他的苦日子,恐怕才刚刚要开始而已……

  ***

  水波荡漾……

  氤氲的水气中,一位穿着仆佣衣裳的姑娘推开了门,端着一盘澡豆,朝那裸身在浴池中沐浴的男人走来。

  她在他脑袋后方蹲跪下来,轻轻的把漆盘搁在地上。

  男人没有动,看起来几乎像是睡着了,束起的长发依然是束起的,像是脏掉的麻绳一般,搁在脑后地上,灰灰脏脏的。

  倒是他还记得要先洗澡再下水,清水在他矫健黝黑的皮肤上荡漾,那模样颇为诱人,可这儿灯火昏黄,再更下去就看不清楚了,实在有点可惜。

  这一趟,他出门忙了个把月,若换做城里其他那些二世祖,定是先把事交代给下人,就先回家梳洗休息,至少先吃饱喝足了,其他事改明儿再说。

  可他不是,他就是非得要做到日落西山、三更半夜了,才愿意回来。

  明明这凤凰楼又不是没人了,也不差他一个。

  瞧给累的,睡着了吧?发都还没洗呢。

  姑娘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暗暗在心里哼了一声,但还是伸出手,小心翼翼的解开了他束起的长发——

  蓦地,原本搁在水中的大手,霍然抬起,闪电船抓住了她的手。

  她轻抽口气,抬眼瞧去,却见他脸上的布巾还遮着他的视线,但他湿热的大手确实准确无误的逮住了她。

  “你在这做什么?”

  低沉的声音回荡一室,带着微微的恼,质问她。

  “替你送澡豆啊。”她眼也不眨,笑盈盈的说:“你出门那么久,发一定久没洗了,又脏又臭的,不多拿几个澡豆来怎能洗得干净?”

  “这是下人的事。”

  “晚了,我让大伙都去睡了,谁要你这么迟才回来。”

  他紧抿着唇,握着她手腕的手,略微收紧了一些,然后松了开来,作势要起身,她瞧见忙迅速伸手压住他厚实的肩脖,开口用最直接有效的话,阻止他。

  “你别起来,一起来就什么都让我看光了,我还没出嫁呢。”

  这一句制止了他的动作,但让他的下颚绷得更紧了,“你还想嫁,就不该在这。”

  瞧他不开心的,可他的不开心,恰恰好就是她的开心呢,这几年更是如此。

  她嘴角噙着笑,收回在他肩上的手,道:“静哥,我们是兄妹,妹子帮辛苦工作回家的兄长洗洗头,不也挺应该的?躺着吧,我替你把发洗一洗。”

  没来由的,她那声刺耳的称呼竟较以往更加扰人。

  “我可以自己洗。”他着恼的说:“你是大小姐,这不是你该做的事。”

  她听了,也不恼,只顾着解开他的辫子,笑咪咪的道:“你不把我当妹子你就起来吧。”

  他全身肌肉微微绷紧,室内只有淙淙的水声。

  有那么一秒,她以为他会站起,她屏住了气息,等着。

  但他没有,终究是没有。

  看着他紧绷却不动的双肩,她心底浑现一丝恼怒,一点遗憾,可即便如此,她依然慢慢以指替他梳开了发,一次又一次,轻柔的、细心的,将他的黑发梳开,拿木勺舀水淋湿,用澡豆在手里打出泡沫,再抹上他的黑发,按摩着他的头皮。

  刚开始,他依然有些僵硬,但缓缓的,她可以看见他放松了下来。

  他这一趟跑船,去了益州将近一个月,她知道他已经比一般男人都还要爱洗澡了,可手上洁白的泡沫,依然渐渐染上了脏污。

  就算在船上,也不是天天都有淡水可用,虽然说旁边就是大江大河,总也不能要他天天生河里跳,不是说他不想,这些年来两人一块儿长大,她晓得,他想得可厉害了,若不是因为碍于风家大少爷的身份,他定是天天往水里钻。

  就没见过哪个男人,像他这么爱洗澡的。

  所以,每次他一回来,她知道他一定是先到浴池里泡上大半天,这是他少数纵容自己的奢侈。

  这男人顶着的头衔,明明就是风家大少爷,他平常却处处苛待自己,无论吃的用的,他总是随随便便,除非是为了要和人谈生意,衣着打扮得上得了台面,否则他能省则省,绝不多花家里一分一毫。

  她拿起木勺,再舀起几勺温热的水,替他冲洗长发,然后再上了一次皂。

  他那双黑亮的眼,仍置在布巾之下,但她看见,他额上的紧绷,已然渐渐抚平。

  当她再次替他冲水,他的呼吸平稳深沉,一勺又一勺的,她让水流将脏污带走,小心的不惊扰他,让那一头长发再次变得乌黑柔亮,轻轻的她以小手覆上他的额发,避免水流冲入他的眼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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