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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蝉!”

  他猛地掀起丝被,床上人儿双眸紧闭的荏弱模样,抽紧他的心,他几乎以为她失去意识甚至是性命,嘶吼着要玲珑速速去请大夫,自己则继续唤她。

  “小蝉!小蝉——”该死的他!怎会和她用硬碰硬的烂方式来处理事情?!他明明可以跟她说道理,努力说服她、改变她,现在看看他将她变成了何种模样……

  银貅睡得正甜,却被双颊上一掌一掌拍来的干扰给打破安宁,她从三天的沉眠中惺忪醒来,视线仍迷迷蒙蒙,未能适应房里烛光,隐约看见这些天梦里唯一出现过的脸孔,一改梦中的冷漠厉颜,变得关怀、变得担忧,他喊着一个不属于她的名字,喊得焦急、喊得失措,直到见她睁眼觑他,他脸上的表情又添了一抹怜惜,放轻手掌力道,像在抚摸珍稀之物。

  可她不爱听他叫“小蝉”,那不是她的名字,她是银貅,银貅。

  “别喊我……”小蝉,那不是我的名字。

  方不绝认为她在生气,才会使性子说出这句话,能使性子,也代表她的身体无恙,只是虚弱了些。他松口气,发觉自己掌心及额际一片汗湿。

  他竟被她吓出一身冷汗……

  无奈随着吁叹而出。

  “为了与我赌气,忍受三日饥饿之苦,你也未免太倔强了些。”

  银貅还迷迷糊糊,睡了三日的神智尚未完全清明恢复,听他说话,看他薄唇开合,却没听见内容,于是她没回话,只是揉揉眼赶跑睡意,自软枕宽榻上半起,身子软绵绵的彷佛无力支撑,偎向他,由他负载她所有重量。方不绝被她猫儿般的撒娇行径弄胡涂了,她应该与他闹脾气,耍泼捶打他,或是冷脸相对,比谁先低头认输,而不是……柔若无骨地依向他,将他当软胖抱枕在揽。

  “饿不饿?”罢了,他输了,软化了,败阵了,拚不过她拿自己身体安危当赌注的硬脾气——他可以继续与她硬碰硬,她不吃不喝,是自己为难自己,饿着的人不是他,痛苦昏厥的人也不是他。但,何必呢?折磨她不是他的本意,她是他的妻子,虽然亲事是顺应母命而订下,与其说是迎娶她,不如说是迎娶她的八字,然而,他并未抱持着娶她进门之后便冷落她、错待她的念头,他发自内心视她为妻,唯一的妻,不保证一定会深深爱上她,却绝不辜负她,迎进三妻四妾来惹她伤心。

  这是他给予她的承诺,一个虽没言明,却在他心底立过誓的承诺。

  “有点。”银貅娇憨憨的。无事可做的三日,嗜睡的貔貅,睡过好几顿金银珠宝的进食时间,所幸,貔貅饿不死,睡比吃重要。

  方不绝闻言下榻,托盘早的菜着虽冷,还是能食,这个时辰,厨房灶火应该已熄,不需要再劳烦厨娘为热一顿饭菜而重新生柴起灶。他的娘亲,在方家没落的好些年前,便是在一处大户人家当厨娘,每日,为应付奢侈豪丰的膳点而苦思变化,不许太过频繁重复的菜色,总让他娘及其余厨娘战战兢兢,每顿开灶都是一场战斗,不仅早午晚三餐,大户人家怪癖多,有时三更半夜亦会差人来拍打奴仆房,要娘亲起床为他们煮食,只为了主子们突然想吃碗干贝粥或烩饭。

  有一回冬季深夜,一连四次——大少爷、二少爷、老爷、三姨夫人,分别讨了笋泼肉面、海鲜脍、百味羹、涮羊肉——那夜娘顶着寒冷夜风,在足以冻毙人的井边挑水,忙着准备切洗的食材,好不容易忙完一道,以为无事熄火,才回房躺上木板床,又被人给唤起,继续为另一位主子的命令忙碌奔波。

  正因为明白那种辛劳,他与他娘向来不去做为难下人的要求,他们方家是尝过苦的,不是生来便锦衣玉食的富贵人家,冷饭冷菜只要能吃饱,他们也能扒得干干净净,不豪奢不浪费。

  他端起白饭,胡乱夹了几片鱼肉和豆腐,回到她身边,趁她混混沌沌之际,满满一口饭菜喂进她口中。陌生的口感及怪滋味,银貅本能地咀嚼了半口之后便皱着脸要吐掉,他薄唇前抵,封住她噘嘟的丰唇,不容她任性。

  吐不掉,只好咽下,这才发觉并没有她想象中难吃,尤其是滑嫩嫩的豆腐勾了芡汁,咕噜一下便溜进咽喉。

  他又喂她第二口,第三口,接下来的喂食变得顺畅许多,银貅没再排斥咬下箸间夹来的人间食物,它们与宝矿在牙关咬破的感觉完全不同,毋须费上太大咬劲,只消细细嚼,便在嘴里化开,散发出新奇的气味。一粒粒白米,原先没滋没味的,越是咬着,便越来越甜……

  “刚端来时热腾腾的滋味比较好,你偏偏不吃,等饭菜都冷了,吃起来便差一些。”

  “这样算冷吗?我以前吃的,比这些更冷。”金银珠宝没有温度,她都吃得惯了,何况是他手上那碗。

  她乖乖地吃光了饭菜,还将冷鸡汤也喝个精光,这馋样,哪像个挑嘴的任性娇娇女?

  “你像现在这样温驯听话,不是很好吗?”方不绝为她擦拭嘴角,像个宠爱女儿的爹亲,充满耐心地说着:“性子太烈,浑身长满了刺。与谁都不愿尝试相处,虽然短时间内你看似占上风,日子一久,你会发现没有人愿意和你交好,逐渐受到孤立。你自己一个人,在方家该如何是好?即便大家不敢明目张胆欺负你,那种刻意被遗忘及冷落的味道,你真能熬过吗?”

  万一他避不过诅咒,这方家,容得了她吗?

  不要成为全方家最让他放心不下的人呐……

  他的娘亲,早已央托表弟李韵奉养照顾,方家的命运,应该不会拖累李家,他并不避讳谈及他死后的诸多后事交代,人终难免一死,不过是早与晚的差别,他为方家上上下下都安排妥当,即便他明日猝逝,众人也不会手忙脚乱地失了头绪,只是悲伤在所难免。

  可关于她,他该如何安排呢?

  “……你好像在交代遗言哦,什么我自己一个人在方家,你不是也在吗?”她不爱听,总觉得心里不舒坦,闷闷的。“你是不是担心方家的诅咒,说你跨不过三十大关?”

  “你也知道诅咒之事?”不意外,方家之事,早在西京流传许久,成为茶余饭后的一件趣闻……事不关己,任谁来说,都带有一丝风凉。

  她点头。“听人说的。”

  “知道自己嫁的丈夫恐怕没能活多久,你心里,多少怨怼吧。”所以,才在洞房的隔日,逃掉了。

  怨不怨怼,银貅是不知晓啦,那亦非她该有的情绪,她看见方不绝的苦笑,那笑里好复杂,有大多太多的东西,她无法一一分辨。他笑着在跟她说“恐怕没能活多久”,那是关于他的死期,为何还能笑?一天一天数着日子不是很可怕吗?他眸里似乎也有害怕,可又不像是恐惧,倒比较神似担忧……担忧什么呢?他的眼中,映出她的茫然,他凝觑她,一脸的……放心不下。

  “你,怕死吗?”她突然这么问,问完,觉得自己好蠢,谁不怕呢?若有人拿这个问题问她,她定也无法答得爽快利落。

  “本来不怕,娶你之后开始会怕了。”

  这句话,银貅不懂其意,怕不怕死,与娶她有何干系?

  人类讲话的方式,有时她真的不是很明了。

  还想问清楚些,奉命去找大夫的玲珑在此时回来了,带着一个浑身药臭的老者,二话不说就凑上前来,险些熏昏了嗅觉极佳的她。

  他们坚持要替她把脉,她却是坚持不给人碰她,一阵抵抗劝说拉扯诱哄,她被方不绝揽进怀里,牢牢抱住不放开,右手让他拎到大夫面前,腕脉教人给按去了。

  大夫探得眉头深锁,探不出个所以然来,加上她的脉象与常人迥异,任凭大夫怎么按,也没能按着脉动,一张老脸又拉不下来.只能胡诌几句“体寒身虚,开几帖药方子饮饮,再好生休息”,便匆匆告退。

  一场插曲,让银貅没能追问下去,一时之间也忘了,只记得要赶快将被大夫按过的右手给刷洗干净。

  第4章(1)

  银貅向来大而化之,很少有什么事一挂在心上可以挂满五天,现在倒好,她满脑子打转的,全是关于方家的诅咒——与其说是方家的,不如说是方不绝的。

  本来不怕,娶你之后开始会怕了。

  这句话,一直打扰着她。她很努力想弄懂他的语意,以及他说话时,眸子里微微一黯的眼神。

  她真的太好奇了,那劳什子诅咒究竟是真是假?方不绝真的只能活到三十吗?

  心口,被什么扎了一下,银貅试图忽视它。

  今天,她又从海棠院溜出来。

  不为闲着无趣;不为想回貔貅窝去恢复兽形,自在睡场觉;不为哪里传来甜香四溢的迷人宝气,为的是弄清楚困扰自己好些天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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