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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食着他的肉串,听他用不太灵光的中文同我交谈,我忍不住满脸笑。他是个比我更有勇气的家伙,敢单身在全然陌生的环境闯荡,并且适应得这样好,不简单。

  “好吃吗?”他一面问,一面吃得津津有味。

  “很好吃,你知道这么香的味道是怎么来的吗?”

  “你知道?”他讶异看我。“你什么事都知道吗?”

  “是啊,天文地理、民俗风情,无所不知。”我说完,夸张得连自己都忍不住发笑。

  他知道我在开玩笑,也向我一起笑。“请姑娘告诉我,等我回家,我打算开一家这种店。”

  “这味道是羊尿。”

  我才说完,他就呛到了,右手拚命捶着胸口。“不会吧,羊的嘘嘘?”

  “不信?我们回去问老板。”

  他为难地看着手中肉串,不确定该不该继续将它们往嘴巴里面塞。“你、你在开玩笑吗?”

  我郑重摇头。

  他考虑了半晌,把我拉回摊前,向老板求证。

  “老板,这不是羊肉,你是用猪肉泡羊尿蒙的吧?”我话问出口,老板和老外都被吓到。

  “姑、姑娘……你尝得出来?”老板嗫嚅道。

  我哪里尝得出来,只是前阵子曾听阿朔讲过,去年这里的羊群染上瘟疫,死了将近九成,牧户损失惨重,而烤羊肉串需要用新鲜的羊肉,不能用风干的肉品。

  这个时代,应该还没有出现好用的冷冻设备,不可能大量保存新鲜羊肉。可是,羊肉串却维持在便宜的价位上,没有大幅度飙涨,代表供求平衡,这样一来,就不能不怀疑它是黑心商品了。

  老板的表情说明了一切,James傻在原地,难以相信。

  看来他是对手中仍然飘着热气的肉串没胃口了,于是我好心代劳,抽走他手上的肉串放进嘴里。

  “姑娘明知那是尿……”他迟疑问。

  “我连七日散都在吞了,这个算不上什么。”我笑着往前走。

  可不是,比起阿斯巴甜、醋磺内酯钾、二氧化钛、棕榈蜡、食用蓝色一号铝丽基……羊尿算什么?

  不多久,他追上来。

  “听说破城计策是姑娘献的?”

  “是啊。”

  “姑娘好厉害。”

  “还好。”

  如果阿朔在,我可能要把那套博古通今的话儿,再拿出来为自己大大炫耀一番。至于这位James,他再善良亲切,也不是可以道心的人,在这个世界,只有阿朔是我的网络,我只能在他面前表真心。

  “大周是个了不起的国家,连姑娘都识字,会说我们的话,这点我一定会在游记里面提到。”他的动作又大又多,惹得路人纷纷向我们投来眼光。

  “没什么,要是你多待一些时候,就会认识更多聪明的人。”

  “是吗?到时一定要请姑娘替我介绍。”

  “你待在太子殿下身边,就会认识很多奇人。”

  “有吗?张先生不知道算不算奇人。”

  “你指张意麟?”

  “是啊。”

  “他怎么了?”

  “他老拿着一本书,成天摇头晃脑、呜呼哀哉,不晓得在做什么?”他模仿张意麟的动作,惹得我笑不停。

  “他有这么逗?”果然是书生,免不了一身酸儒气。

  “可不。啊,姑娘,王府到了,就是这里。等等……”James低头在腰袋里面找腰牌,他要陪我进王府找阿朔。

  这时,花美男迎了过来。

  两三天不见他,他们都忙翻了吧?只有我这个闲人才会无事可做,成日扳着手指头算时间,还埋怨等待难。

  “你来了。”花美男的笑像春风,不管什么时候遇上,都让人舒朗。

  “嗯,我来找阿朔。”

  他看James一眼,说:“四弟在忙,我先带你四处逛逛,保证你大开眼界。”

  “好啊。”回头,我说了句:“James,thanks.Good-bye”就随花美男离开。

  走过几步,他问:“你会说番文?”

  我没好气,瞪他一眼。高傲的汉人,与我不同就称番,番人、番文、番邦……难怪会引来八国联军,真是要不得的老大心态。

  “那不叫番文,是英文,人家很有礼仪文化的,问好就说How are you?被问的人不但要谢谢人家,还要说我很好。I am fine.Thank you。他们讲究绅士淑女,对每个人都客客气气,他们的物理、化学和科学,更是汉人远远不及。”

  讲难听一点,再过几年,人家英国变成海上强国,号称日不落帝国,全世界到处都有他们的殖民地,真不晓得这些人凭什么歧视人家?

  “我不过说一句,就惹来那么多批评。”他敲敲我的头,笑说。

  “不是批评,是公道话。”

  来不及同他多说几句,才拐进王府大门十数步,我就让眼前的景色吓唬到了。

  不会吧,这里不是大辽吗?严格说来,辽国的文化经济都不是太好,怎能富有到盖上一座阿房宫?

  “想象不到,对不?”花美男看出我的惊讶,轻笑道。

  “这个王府是谁的家?贵族?王爷?”端裕王都没有他们阔绰,好歹人家也是皇帝的大儿子。

  眼光再也转移不开,此处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蜂房水涡,层层耸立,数不清有几百几千个院落。

  “听说是大辽国王的行宫。”

  不过是行宫,就盖得这般富丽堂皇,那大辽的王宫是怎生模样?我几乎可以想象出妃嫔媵嫱、朝歌夜弦、歌台暖响、春光融融的景象。

  “阿朔提过,辽国赋税很重,百姓叫苦连天,国君竟拿百姓的税金来盖这样的府邸。”

  我实在不解,这些钱可以救活多少灾民、建立多少学苑,可以造桥铺路以便民,可以建仓立库,以应不时之需。怎么是拿来盖楼?即使再金碧辉煌,千百年后,不也是废墟幢幢。

  “可不,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独夫之心,日益骄固。”花美男叹气摇头。

  在上位者,总是无法体民之苦、听民心声,他们善于兵事,善于夺权立威,却不擅长治国、不擅长为民造福。偏那些心慈良善,愿苦民之苦、劳民之劳的人不够狠残,建立不了家国大业。

  这个社会啊,总难十全。

  “大辽败,非败于大周,而是败在自己手里。”我也跟着叹气。

  “是,他们有那么好的骑兵与弓箭手,十二万大军却败在大周的五万军队手里,为王者该引以为鉴。”

  可,引以为鉴又如何?成为一代名君又如何?知否,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白流!

  悠悠历史,成王败寇,就算明君也不过短短数十载,胜何欢,败何忧,都是野心作祟。我虽同意,圣帝明君出,百姓有福,但对于明君自己呢?再大的辉煌,不过是一场梦。

  但我懂,这些话对他、对阿朔,对这个时代的有志男儿都说不通。

  “走吧,再带你去一处所在。”

  “哪里?”

  “跟我走就是。”他拉起我,快步往里走。

  不知经过多少亭台楼阁、卧波长桥,方至一座屋宇前面。

  楼前有几名卫兵守着,还有两队士兵来回巡视。看见花美男,队长连忙过来拱手相拜。

  他挥挥手,让他们下去,轻推我的后背,在我耳畔低语:“进去。”

  “阿朔在里面吗?”我回头问。

  “不在。”

  “那么里面有什么惊喜?”我只是来找阿朔,其他的惊吓惊喜,我都不在意。

  “你进去便知道。”

  推开屋门,缓步进入,虽然我不识货,对古董更没有半点概念,但是满屋子的金光闪闪也让我差点儿睁不开眼。

  玉为床、金为镜,珍珠成帘、水晶做椅,何等奢华,何等富丽堂皇。

  抚着梁上镶着的金丝银线、栩栩如生的雕刻,那是一幅幅的艺术品啊!我忍不住问:“三爷,人人抢破头要当皇帝,是不是为了想过这种鼎铛玉石、金块珠砾的日子?”

  “别人不知道,但四弟不是。”他对自己的四弟信心满满。

  “真可惜。”我叹气,随意坐在玉床上,捏捏走得发酸的两条腿。对我而言,玉床不足惜,人们该珍视的不是这些身外物。

  “可惜什么?”

  “如果阿朔是的话,我还可以劝他,金衣玉缕、佩玉鸣鸾,不过转眼成烟,宫女白首、美人迟暮,早晚枯骨……可惜他不是。”

  轻叹,谁叫我的眼光这么好,看不上凡夫俗子、看不上贩夫走卒,偏偏就挑了个以天下为己任的英雄人物。

  他重复我的话:“对,可惜他不是。”

  触着妆奁里的钗环、金步摇,心底不曾有过一丝激动,可见那不是我所欲求;食指拨弄珍珠帘幕,听着它们互相撞击的声音,并不特别悦耳清脆,我宁可回去敲击我的水晶杯子。

  “都不喜欢吗?”他浅浅一笑。

  我摇头,实话实说:“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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