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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定认为她是个不检点的荡妇吧。

  所以,他不曾提过成亲的请求,而她,也不敢开口。

  唉。

  严尽欢赖伏榻上,真不想从暖被里爬起来。

  最近是怎么回事?四肢既沉又重,懒懒的不想动,睡著的时间快比醒著还要长,但不醒不行,她得去瞧瞧秦关的伤势,日前他受了毒伤,虽然毒已解,也不知是否全解干净,见他还能与朱朱表姊上演你追我跑的热闹戏码,应该是不碍事,不过亲眼确认才能更放心,她不希望失去铺里任何一个人。

  那只迟顿的笨表姊,空比她年长,行径比她更幼稚,她若长至朱子夜的年纪仍和朱子夜一样蠢,她就自己先去投湖算了!有时实在看不过去朱子夜的呆,真想买个三斤春药强行灌进她嘴里,再把她打包捆一捆送到关哥床上,让关哥直接将她就地正法,省得她还愣愣不懂关哥心里填著的姑娘姓啥名啥!

  对,叫春儿去买春药吧,坏人自她来做,幸福给他们两个去享,她就不信不能让那两只家伙亲亲热热、缠缠绵绵。

  “春儿。”叫了一声,很久没人应。“春儿呐。”严尽欢又嚷。

  绣鞋声轻盈飞舞而来,笑得好甜的春儿拐过小厅,撩开珠帘进房。

  “小当家,你叫我呀?”

  严尽欢觉得春儿最近很常笑,很常露出一副青春洋溢的活力模样,这倒很罕见,她印象中的春儿就是个老姑娘——不是指外貌老,而是性子,老爱念人和嘀咕,名副其实的小管家婆。

  “春儿,你整个人在发亮耶。”像颗金刚钻一样,炫目得很。

  “有吗?”春儿笑著摸摸自个儿脸蛋。

  “心情很好哦,是因为我把那只仆役赏给你的关系吗?”严尽欢螓首躺在软枕里没挪动,她身子好倦,真想埋头再睡上几个时辰。

  “呵呵呵……”春儿没否认,只是蜜蜜笑著。

  “想不到你遇上男人之后,也变蠢、变昏庸了。”严尽欢在榻上磨蹭挣扎好半晌,才终于愿意离开软枕暖被,让春儿为她披上纱袍,拢妥长发。

  “我哪有?我很清醒的。”

  “若清醒,还得要我提醒你替我熬药?这事儿,向来你都是麻利去做,让我曾经不得不怀疑你根本就悄悄躲在我床底下,才准确知道哪时该为我煎药熬汤,可最近你很反常,总得要我点醒你,你才去办,这不是变蠢变昏庸是什么?”严尽欢不是真数落人,只是戏谑莞尔的口吻,容易教人误解她酸言酸语,实际上她刀子口豆腐心,开玩笑居多。

  “小当家,每个人都会有犯傻之时嘛,你别笑话我了。”春儿咭咭直笑。

  “是呀,你从那只仆役进府之后就犯傻到现在。”超失常,一点都不像精明干练的老春儿。

  “我这回没忘了替你煎药呀,它正在炭火上咕噜咕噜沸滚呢,等会儿我就端来给你喝。”准说她变蠢了?这回她可没等严尽欢交代,就先煎好药在等呢。

  “我今儿个不用喝药呀。”咋夜又没和夏侯武威做啥坏事,他没有碰她,迳自背对著她睡,面对她在他背后磨呀蹭呀,依旧没有朝她扑过来。

  “呀?”春儿一怔:“可是……药差不多快煎好了耶,倒掉浪费,还是喝下去补强补强药效?”

  这话儿,倒令严尽欢吃惊,春儿明明不爱她喝避妊药,能少喝一帖她便少唠叨一遍,哪像今天,把避妊药当补药喝吗?

  果然是爱傻了,蠢姑娘上身了。

  严尽欢失笑摇头,也不出言假斥春儿了,难得见她憨嫩的可爱呢。

  “倒掉吧,我可没有爱它爱到没与夏侯……还得逼自己喝它的地步。提到药,最近喝的味道与之前不太一样。”严尽欢之前就想问她了。

  “有吗?嗯……大概是有几味药材多放了点,味道才变了吧。”春儿说得很笃定。

  “或许吧。”反正她都是屏息灌下,没心情去细细品尝它的滋味,一喝光,梅片得立即塞上几片来解嘴里苦涩,真要她说出之前之Z后的药究竟是哪儿不同,她也说不上来。“帮我梳发,我去瞧瞧关哥。对了,春儿,下回你去抓药时,帮我弄一些春药回来,药性烈些的,最好是吃下后,没玩个三天三夜腿软气虚绝不下床的那种,我拿去喂喂我家笨表姊,再拿她去喂关哥——”

  说完,没被春儿数落一顿,又教严尽欢小小意外了一回。

  她以为自己提出这种坏念头,春儿立刻会叉起腰,像老母鸡咕咕咕咕地叨念她呢,直到她拍桌,端出主子威严,才能逼春儿成为共犯,哪知春儿眉眼一扬,促狭的兴味镶在明亮小脸上,点头如捣蒜,嘴里笑著说:“好!好!交给我去办!我弄来的药,包管谁吃下去谁变禽兽,别说三天三夜,教他们十天都不想离开床!”咭咭咭咭……

  这样的春儿真上道,她喜欢,以后坏事都算她一份。

  严尽欢没有料到,这只春儿,不是与她从小到大一块儿吃喝玩乐的那只春儿,只当春儿的反常全拜新收的当物——武林盟王闻人沧浪——影响。

  确实与闻人沧浪脱不了干系,因为她正是为了闻人沧浪而来。

  一个与闻人沧浪有私怨的小姑娘,易容成她家春儿,混进严家,就近”监督“闻人沧浪在当铺里的生活,而她家春儿被小姑娘给掳走软禁,带到某处农家度过不算短的禁脔生活。

  假春儿取而代之,以“春儿”的面孔,在严家吃喝玩乐——“吃”尽闻人沧浪的豆腐,娇“喝”诱拐闻人沧浪拿起竹帚清扫严家大小庭园,戏“玩”闻人沧浪以娱“乐”自己。

  严尽欢是在某日真春儿哭著回来,抱著她含糊乱哭时,她才知道了“真假春儿”的实情。

  她太迟顿了,竟然没有分辨出宛若姊妹的“春儿”是真是假。

  说打击也没有多大,毕竟假春儿那段日子将她伺候得舒舒服服,该吃的该喝的,不曾少她一顿,还与她一块儿商量坏事,假春儿的性子活泼健谈,很受人喜爱,严尽欢不小心告诉真春儿这些心底话时,换来真春儿的痛哭失声,扑进她怀里,泣诉她这个当家小主子太过无情无义,见异思迂,没分辨出真假已经很不够意思了,竟还夸奖假货!

  说完全没打击嘛,并不全然。

  真春儿与假春儿之间最大的差别,在于真春儿熟透了她的一切,她挑挑眉、抿抿唇,想说什么想做什么,真春儿皆能迅速领会,假春儿则不然,她是半调子的赝品,虽然观察真春儿细微仔细,举手投足间的小动作、味道、声音,都仿得唯妙唯肖,怛赝品毕竟是赝品,难以完全取代真货,某些她与真春儿才有的默契,假春儿是仿效不来的,某些她与真春儿之间的习惯,假春儿也不甚明了。

  例如,药。

  她总是交代春儿端药来,从不提累赘说明“药”是什么“药”。

  真春儿自然明自它是指避妊药,假春儿却自作聪明为她煎些补身活血的汤剂……然后,隔几天又临时抱佛脚地跑去逼问真春儿说出“药”是啥玩意儿,当夜煎来的,变回正牌的避妊药……

  这几日的差错来回,让严尽欢尝到苦头。

  她的肚子已经隐隐作疼了几天,一开始不以为意,只当自己吃坏肚子,直到下腹淌出鲜血,吓得春儿脸色发白,赶忙找来大夫为她诊治。

  一诊之下,惊觉严尽欢怀了孩子,一个脆弱稚幼的小小生命。

  得知他存在的同天,也失去了他。

  “怎么会这般胡涂!有孕之人竟然还让她饮避妊药,你不知道那等同于喝下打胎药吗……?”大夫不忍责备躺在榻上,一脸惨白而眼光迷惘的病人,只能叨叨向婢女春儿喃念,春儿眼儿被泪水浸得通红,无法答腔,低著头直道歉。

  严尽欢瞠眸盯著架子床顶,体力透支,脑袋沉重,像有著一根捣木在里头搅和,弄乱她的思绪和感官,一切都浑浑噩噩,耳朵听不进大夫还说了什么,依日停留在最震撼她的那两个字。

  孩子。

  她竟然有了孩子……

  她明明都有乖乖喝药,不敢使得意外成真,闹出人命呀……

  孩子是麻烦,不能有,不要有,他没有爹会疼,没有人期待他,不可以有……

  孩子也知道,所以他决定要走了,从她身体之中,狠狠剥离,他不想造成任何人的困扰,他不吵不闹不哭,安安静静,结束他自己的生命,化为一摊腥红血肉流出,不让谁因为他的存在而感到苦恼挣扎。

  他走了,没了,不像其他娃儿,响亮大哭地来到人世间。

  他的眼还没睁开,他的耳还没生,他的四肢还小小短短的,瞧不清楚手掌脚趾……

  没有了。

  没有了……

  她蜷起身,将自己缩成一圈,腹间的痛楚明明仍在,孩子却没有了。

  这样也好,她不用当面告诉夏侯武威怀孕之事,不用看见他露出皱眉神情,不用听见他埋怨麻烦,不用等他再替她弄药来打掉孩子,这孩子真识相,没让当娘的人面对那些教她害怕的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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