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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的可不就是当年随他南下的碧青。此刻已经有着四个月的身孕,还坚持要随他一道回来。

  只见她已做妇人打扮,一脸关切地问:“大人去了黄莺楼吗?见到……见到小玉姑娘没有?”

  羊大任笑了笑,点头。

  “那她现在可好?是胖了,瘦了?还是一样好看吗?”碧青急急问:“你们见了面……可有好好叙旧?”

  “叙旧是有的。”羊大任只简单回答,“小玉现在是京城第一名伎了,黄莺楼又大又气派,下回你也回去看看吧。”

  碧青听了,脸色黯淡下来。

  “可是……碧青,没脸回去见小玉姑娘。当年……”

  当年,七王爷、兰姨连同碧青自己,连手让他多了个丫头随行。而羊大任是答应了碧青的,知道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真的没有生气。

  岁月果真如流,一下子就五年过去了。

  “当年,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小玉不会放在心上的。”

  碧青半信半疑,“真的吗?大人,是她这么说的?”

  自然不是,不过大概八九不离十。回想蓝小玉今夜突然见着了他,却自始至终那个水波不惊、犹如老僧入定的模样,羊大任在心里暗自想着,她大概连他都不放在心上了,又怎么会在乎当年碧青做了什么?

  虽然早有准备,但此刻,心底还是突然一抽。

  他设想过他们重遇的景况,猜想过她会有怎样的反应:也许怨恨、也许愤怒、也许有责备、有眼泪、也许会叫他滚得远远的,再也别出现……

  就不是那个暮气沉沉的平静淡漠样。那样的态度,伤人最深。

  但是,他只对碧青安抚道:“没事的,你快去休息吧。”

  毕竟他也不是昔日那个什么都说出口的少年读书人了。不管有什么心事、有什么烦恼,表面上是绝对看不出来的。

  众人一开始都以为他不过是个读书人,年纪又轻,铁定是手无缚鸡之力,百无一用;偏偏又眼高手低,选了蔺县去当官。蔺县不过就是个穷苦地方,多年前水患之后,壮汉、年轻人大多都到外地去了,还有山贼流窜,根本可算是不毛之地,当官的没人想去那儿。

  没想到,在这个年轻书生县令到任之后,短短几年内,研发了以蔺草混织的布料,又轻又暖又坚固,比起金丝棉、皮革等价昂又笨重的材质来说,实惠又实用,军队、旅商、乃至于贩夫走卒,莫不争相选购。

  还有,蔺县出产的蔺纸也成了抢手货,纸张坚韧又漂亮,写起字来圆润光滑,又不易褪色,连宫里各处都大量订购,一时之间洛阳纸贵,供不应求。

  偏偏这些全都要靠蔺县出产的特殊蔺草,以及生长在蔺县的人们巧手编织制造。这一切,还恰恰好都掌握在那个看似斯文的羊县令手上。

  而羊大任也真厉害,不管是有再艰难的困境、再大的买卖、再多的繁琐事儿在脑子里绕,他永远微笑以对,客客气气,从从容容的解决难题。

  “大人,碧青只要想到小玉姑娘,就睡不好、吃不下,又怎么能放心?”碧青苦恼地说着,眼眶儿也红了。“她也都二十一了,还没有归宿,依然待在黄莺楼,这怎么成呢?下半辈子做什么打算——”

  羊大任啼笑皆非,“小玉姑娘赚的银子,可能三辈子都花不完,你担心什么?何况我不是说了吗,她看起来挺好的。你就别再烦了,多操心你肚子里的孩子才是。”

  碧青把手轻按在腹部,算是听进去了。不过她还是抬起头,满怀希望的对羊大任说:“大人,您会再去黄莺楼看小玉吧?会吧?”

  羊大任但笑不语。

  好不容易劝走了忧心忡忡的孕妇,羊大任独自回到房中,只见下人们手脚麻利,寝房、铺盖都已经整理好了。他随身带的衣物、书箱也都摆得整整齐齐的,套间外头连着书房,架上的书、桌上的文房四宝都齐备。

  他缓缓走了过去。大掌探出,在桌巾上轻轻抚过。

  几年来事必躬亲,让他的手不再像是读书人般的白净,粗硬了不少之外,还结了茧。抚过桌巾时,还稍稍磨勾起上头已经有些褪色的精绣花样。

  这桌巾,也有不少年了。羊大人的随从都知道,书房里一定要铺上这张桌巾,就算已经洗得有些陈旧了,也一样。连出远门也要带着。

  桌巾来历没有人知道,就连伺候羊大人生活起居多年的碧青也不懂。羊大人是很和气的,有问必答,毫无架子,但要是有人好奇问起这件事的话,他总是笑着不多说。

  羊大任凭窗伫立,一阵清凉夜风拂过。仿佛又回到多年前的河边,天籁般美妙的歌声随风而来,洗涤了他烦躁茫然的心情。

  但睁开眼,往日欢笑甜蜜便烟消云散,他又回到当下,黑夜里,孤零零的一个人。多少个夜都是这样度过,如今——

  如今,他回来了。

  第7章

  僻静的西山后山腰,浓荫参天。下午时分,一阵阵优美轻柔琴声犹如行云流水般流泻,回荡在山间。

  “小玉,你怎么了?”琴音突然中止,梅姊有些沙哑的嗓音诧异在问。

  蓝小玉也从琴弦中抬起头,不解反问:“什么?”

  “你的琴音不大对劲。发生了什么事吗?”梅姊问。

  这几年来,蓝小玉的琴弹得出神入化,乐音间该激越就激越,该低回就低回,从不出错。

  但今日下午,她连续奏错了几个小地方,自己却浑然不觉。

  蓝小玉弯了弯嘴角,“是吗?也许没练熟吧,我再弹一次。”竟是完全不答梅姊的问题,径自低头,重新抚弦弹奏了起来。

  以前的她可是一点儿心事也藏不住,什么话都要说出来的;不过现在可不一样了。就算心里有事,表面一点也看不出来,永远淡淡的,让所有人都有些忌惮,不敢随意乱问。

  但梅姊关系不同。她就像在看镜子,小玉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像是在看自己当年的模样。

  如今她果然看见了一个长大的小玉,不动心、不动情,百毒不侵,别说被男人骗了,这些年来疯狂追捧的裙下之臣们,大概连进她的眼里都没有过,更遑论进到她心底。

  “真的没事吗?不想跟梅姊说说?”梅姊望着她低眉敛目抚琴的模样,温和地问。

  “没事。可能有些心急吧,毕竟一个月才来看梅姊一次,能请梅姊指点的机会不多,得好好把握才是。”蓝小玉柔顺回答。

  “哦?”梅姊笑了,“不是因为怕被人追到这儿来?”

  听她这么一说,蓝小玉原本流畅拨弄琴弦的手指一抖,铮的一声,琴弦给绷断了。

  “梅姊在说什么,小玉不懂呢。”她装傻。

  事实是,这阵子以来,羊大任堪称神出鬼没:有时在黄莺楼捧场,有时,她被重金聘去表演唱曲时,他也会在席间出现;而有时,就像今日,明明是她休息的日子,照例到西山来看梅姊,但都出了城了,她还是心神不宁,老觉得有人会突然现身。

  “他已经来了。”早已听见动静的梅姊起身,过去亲手把窗户推得更开。

  只见安静而离世的小庵外头是修竹环绕的小院,连篱笆都没有。这会儿望出去,竹林里有个修长英挺的身影闲立,他背着手像在欣赏风景,又像在聆听乐音似的。

  蓝小玉心头一震,美目圆睁。他跟踪她?到底想做什么?

  “羊公子,请进来坐吧。”出乎意料之外,梅姊居然扬声邀请他。

  羊大任转身,英俊的脸上有着淡淡笑意。在他的凝视下,蓝小玉别开了头。

  “不用了,谢谢。我在这儿欣赏就很好。”他悠然道:“琴音与山水之音相结合,果然才是天籁。”

  看他那么从容的模样,蓝小玉却觉一阵无名火烧起。

  这算什么呢?他对她似乎又有兴趣了。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当她还是那个天真单纯的蠢姑娘吗?

  他爱捧着银子到黄莺楼撒,那是无任欢迎,但连她到西山来想静一静都要打扰,这客人也太讨厌了。

  当下她冷着小脸,一言不发地开始收拾乐谱、古琴。

  “要走了吗?不留下来吃饭?”梅姊诧异问道,“怎么了?是因为羊公子打扰到你练琴吗?请他离开就是了——”

  “自然不是。西山这么大,谁爱来都可以来,我哪管得着呢?”蓝小玉深呼吸一口,重新找回淡然无谓的表情,“梅姊应该知道,客人们说什么、做什么,小玉是不在乎的,只想静心把自己的琴练好、把曲唱好就是。”

  没想到梅姊缓缓摇头,“这不是静心,这只是在逃避。”

  一句话说得蓝小玉心惊,又暗暗不服气起来。

  “若真的视他如常,就不会刻意冷淡,只当一般客人应对了,不是吗?”梅姊是看着她长大的,加上两人情分不同,自然苦口婆心:“你仔细想想,这些年来,除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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