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她再送下一餐过去时,竹篮里的菜都凉了,他却连动都没动一下。
  看着冷掉没吃几口的饭菜,她努力在内心深处,不断说服自己。
  他还是爱她的,只是一时被欲望蒙蔽了眼。
  他还是爱她的,只是有他必须要做的事。
  他还是爱她的,只是太忙太累了……
  苦涩和无奈,就像不停的雨,逐渐淹没了她,教她几乎要窒息。
  她每天在白塔、工坊,和那渐渐变得越来越孤寂的家中奔波着。
  “你应该要休息一下。”她去探望阿奇大师傅时,师母对她说。
  “我有休息。”她淡淡的说。
  看着阿丝蓝脸上的黑眼圈,师母问:“巴狼呢?”
  她硬扯出微笑,“在工坊忙着。”
  师母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握住她冰冷而瘦弱的手,哑声道:“你要撑住,知道吗?”
  “嗯。”
  她点头,就算不为她自己,她也会为了巴狼撑下去。
  “男人啊……”师母感叹的起了头,却没将话说完,只是摇了摇头;同为工匠之妻,她比谁都还要清楚,那些男人能如何为铸铜而疯狂执着。
  若非阿奇老了,双手已经没力了,怕也会回到工坊里去。
  师母握紧了她的手,阿丝蓝只能回以勉强的微笑。
  “我没事的。”她说。
  这句话,她不只对师母说,也对姆拉说,对每一个关心她的人说。
  我没事的……
  她每天都对自己这样说。
  雨,仍在下着。
  她继续替他洗衣。
  她继续送饭过去。
  她继续将家里保持温暖舒适。
  她继续在他背后看着他,默默的在他身后守候着。
  但在那同时,几乎失去了所有的她,也继续不断的消瘦下去……
  在那一个月又一个月的岁月中,她默默的坚持着、相信着、期望着,有一天,他会回头看她,真的看见。
  但他始终没有看见,就算看了,也没看进心里。
  暴雨的夏,过去了。
  绵雨的秋,过去了。
  冷凉的冬,过去了。
  多雾的春,过去了。
  战争持续着,赢了,输了,又赢了,再赢了。
  谣言传来传去,澪没再回来过,云梦死了,蝶舞仍在为她的男人争战着。
  在那不断回传的捷报声中,她渐渐学会不去在乎那些传言,她失去了她的笑容,泪也早已流了不知多少回。
  而火,仍在烧着……
  烧着……
  第六章
  剑,长一尺七。
  剑身长而锋利,剑面光滑如镜,映着他自己。
  巴狼抓起长剑,深吸口气,朝着地上圆木,挥砍出一剑,长剑砍进巨长的楠木里,轻而易举的削下了一大块楠木。
  他几乎没感觉到反震的力道。
  就是这个!
  旁边的工匠们,全都看傻了。
  “阿霁!”巴狼回头,抓起一把之前军队带回来的敌国铜剑丢给徒弟。“接好。”
  “是。”阿霁接过长剑。
  “朝我砍过来。”巴狼抓着新铸好的长剑,看着他说。
  “咦?”阿霁呆了一呆。
  “用力一点。”他吩咐。
  既然大师傅这么说,阿霁当然不敢继续发呆,他抓着剑,朝大师傅砍了过去。
  巴狼举剑架挡,只听锵的一声,阿霁手中的剑被弹震了回去。
  “太小力了,用力一点!”巴狼兴奋的抓着手中的长剑,“再来!”
  见刚刚那样砍都没事,阿霁闻言,以双手握住剑柄,举剑再砍一剑!
  但这一次,同样被震了回来,他跟跄倒退了两步,还差点跌倒。
  “你力气太小了!”阿莱师傅见状,走上前,看着巴狼道:“我来!”
  巴狼点头,“好。”
  见大师傅点头,阿霁忙把手中剑交给阿莱。
  阿莱握住了剑,大喝一声,举剑朝巴狼挥砍。
  铿!
  这一回,阿莱并没有被震开,长年的铸器生活,让两人的臂力极好。
  巴狼抓着新剑,东挡西架,边喊道:“再来!再来!再来!”
  阿莱握着剑,奋力砍击着,一剑比一剑还要用力,但巴狼将他的攻击,一一全挡了下来。
  只听铿铿锵锵的击剑声,在室内回荡着。
  “再来!再来!再来——”
  “再来!再来!再来——”
  他兴奋的吼着,双眼因为手中的长剑而发亮。
  阿莱也毫不客气的用力挥砍攻击他。
  剑芒划出一道道的金光,两剑交击时,有时甚至擦出了火花。
  但没有一会儿,只见巴狼大喝一声,长剑一个挥砍,竟将阿莱手中的剑,硬生生砍断。
  断掉的长剑,如箭矢一般飞了出去,击中了一旁的土墙里,兀自颤动着。
  虽然如此,所有的工匠仍能清楚看见,阿莱手中那把断剑,和另一半插在土墙中的断剑剑身上,处处都是凹痕,
  两个男人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的站在原地。
  巴狼看着自己手中的长剑,那把新剑,依然完好如新,经过刚刚那番激烈的交击,完全没有凹陷,剑身依然光滑、锋利。
  工坊里的每个人,都不敢相信的看着巴狼,和他手中的长剑。
  这把剑,长而韧、坚而利,剑身既有弹力,剑锋却依然坚硬锋利。
  “真让你给做成了!”阿莱看着他说。
  “真让我给做成了。”巴狼自信的点头。
  男人们争相上前,想要看那把锐利坚韧的新剑。
  工匠们争看着那把剑,大家在他面前挤成一团,有人才轻轻一碰,手指就立时被划了道口子,鲜血直冒。
  众人抽了口气。
  “这剑,见血封喉啊!”
  “你是怎么做的?”
  “为何剑身能如此坚硬,又不会断裂?”
  “大师傅,你如何同时让剑保持这样的韧度?”
  看着议论纷纷好奇不已的工匠们,巴狼深吸口气道:“我分两次铸造,第一次只铸长的圆柱铜条,把铜锭的分量加高,锡锭减少,就能做出韧而有弹性的剑心;第二次,在铜条外,浇灌含锡量较高的铜液,便能让外层的菱形剑身坚硬且锋利。”
  没料到有人脱口一问,巴狼竟然就这样把铸剑的秘诀说了出来,大伙瞬间全愣住了。
  “巴狼,你……”阿莱师傅不敢相信的看着他。
  他一扯嘴角,“我只是要证明自己做得到。”
  “你是做到了。”阿莱心悦臣服的说。
  “嗯。”巴狼点头,骄傲的举起了手中剑,看着大伙扬声喝道:“这把剑,证明了我们才是全国最好的工匠!”
  “没错!我们才是最好的!”工匠们举起拳头扬声齐喊。
  “巴狼大师傅是最好的!”阿莱举手称臣,男人们也跟着大喊。
  “巴狼大师傅!”
  “巴狼大师傅!”
  “巴狼大师傅!”
  工匠们齐声喊着,欢呼着他的名。
  巴狼听着自己的名字响彻工坊,几乎掀掉了屋顶,只觉得一阵热血沸腾。
  这是第一次,他们真心诚意认同了他。
  他不只做出了最好的剑,赢得了王的奖赏,也赢得了同伴的认同。
  他几乎想立刻带着剑冲回家去,告诉阿丝蓝这个好消息,但前线的战事却在前几天突然告急,原本这些个月有若诸神加持、连战皆胜的大王,突然接二连三的开始败退。
  前线的战士,正需要这批坚硬锋利的新剑。
  所以他忍住了回家的冲动,握紧了剑,扬声道:“只要有了这种剑,我军就能如虎添翼,反败为胜!王上还等着我们送剑过去!从今天开始,我们还得做更多这种新剑,越多越好!”
  “没错!”工匠们闻言,个个双眼发亮,点头如捣蒜。
  巴狼扬起嘴角,注视着他们,开口喊道:“等赢了敌军之后,我们再一起领赏!”
  工匠们再爆出一声欢呼。
  他微笑举起手,振臂一呼。
  “开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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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以继夜,炉火映空。
  锋利的铜剑,一把又一把的被铸造了出来。
  巴狼大师傅铸出新剑的消息传了出来,振奋了城里原本因为前线败战的低迷士气。
  人们喝着酒、唱着歌,提早狂欢庆祝着将要到来的胜利,没有人注意到,烽火逐渐靠近了王城。
  事实上,连守城的上兵都喝醉了酒,在大街上跳着舞。
  在白塔中,看到南城墙上点燃的烽火,阿丝蓝吓了一跳,匆匆赶到,才发现竟是喝醉的守城将士点燃的;那带头的将领满身酒味,喝得醉醺醺的,甚至大言不惭的说,是要召集附近的军队,等新剑一铸好,就要到前线助大王击败敌军。
  “疯了,这座城里的人都疯了。”
  当姆拉摇着头,不满的指出这点时,阿丝蓝什么也没说,只能苦笑。
  她和姆拉一起走回白塔时,在路上闪避着喝醉的人潮。巴狼成功了,全城的人都为之疯狂,她却无法真心的为他感到高兴,甚至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
  雨,几乎下了一整年,河水已经涨得太高了。
  虽然,天在前几天放晴了,艳阳也已高挂在天上,但高涨的河水仍是漫过了河岸。
  今天早上,一位妇人才掉到了水流变得湍急的河水里。
  她听到消息,赶到河边时,虽然有人将那妇人救了起来,但已经来不及了。
  这已经是今年第五个溺死的人,但除了死者的亲人,没有太多人在意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