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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从箱子里取出三十几本书,有小说、有散文,还有新诗。

  「这是……」

  「出版社替我出的书,版税养了我五年。」

  「妳是慕亚?红透半边天的人气作家?」小悦走向前,拿起小说翻翻看看,同样的书,她也有一大堆,同学们疯狂购买,她自然不例外。

  赵悯望无忌一眼,承诺,她做到了,她证实他的眼光没有错,证明她是隐藏在蚌壳中的珍珠,但……又如何呢?她丝毫不觉得快乐。

  「请允许我进入竞泽工作,我认为凭自己的能力能闯出一点事业。」她请求。

  「我错怪妳了。」育勤感动莫名,说不出口的兴奋在胸口撞击,一个能力和自己相当的女儿呀,他有失而复得的喜悦。

  「无所谓。」她没有父亲眼底的感动,只有疏离冷漠。

  「我不知道妳那么努力,妳的早出夜归是为了忙这些事情?」

  她不想赘言,不想放太多的心情在里面,她只想速战速决。「请问我可以进竞泽工作吗?」

  「妳不想到美国先把书念完?」育勤问。

  「我没有足够的钱,哈佛学费太贵了。」

  「我供妳!」他赵育勤怎供不起一个上进女儿?

  「不用,念书是我自己的事,我打算留在国内念研究所,一边读,一边增加工作经验,等存够钱再出国拿博士学位。」

  「好,我来安排,妳想不想以特助身分在无忌身边学习?」育勤话说完,小悦走向前,拉拉父亲手臂,欲言又止。

  瞄她一眼,赵悯很清楚小悦在想些什么,眼光调回,她道:「我希望从基层做起。另外,我不想让大家知道我和你的关系,我不希望有特权。」

  「妳说话的口气和无忌一模一样,好吧,想历练就历练吧,反正你们年轻,未来有的是机会。」

  他咧嘴大笑,这个晚上教他太惊讶,他需要时间平复心情。

  赵悯点头。结束了,她答应他的最后一件事情──用真面目示人,她做到了,从此,他们之间再不存关系。

  第六章

  坐在办公桌前,钟无忌专注地批示公文。

  他很忙,忙到让工作侵占所有休息时间,但他的忙也收到若干回报,比如自从他接手,公司规模增加一倍,竞泽成为国际知名品牌。

  揉揉眉间紧绷,轻喟。

  无忌打开电脑收信匣,逐一寻过,没有他想的信件。很正常,半年过去,她再没寄过任何信给他。

  她还生气?不是那么简单,她是决心和他断了关系,所以她搬出赵家,把公寓钥匙退还给他,独自赁屋而居,她谢绝父亲的帮助,坚持一个人过日子。

  自从被领养进入赵家起,他心知肚明,小悦是他不能推卸的责任,他不会娶别人,这一生,对于爱情,他没有其他的选择权。他同意了订婚仪式、同意回国接掌公司,换言之,他也同意让小悯自他生命中的重要位置消失。

  然而下飞机,她明丽动人的身影,饱含企盼的眼光,深深吸引他,挣扎着,他的心一吋吋失陷,他明白自己不能后退、不能放弃坚持,退一步将让情况失衡,于是他选择了最差劲的方法──忽略。

  对于他的忽略,小悯用失踪、狼狈来回报。无忌明白,他的表现糟透了,突然将人远远推开,谁都会忿忿不平,何况是小悯这种心高气傲的女性。

  虽然小悯决心和他断线,他仍知道她所有消息。

  听说她很拚命,在半年内三度升调,成为业务部副理秘书。

  听说当她还是个小职员时,经常把睡袋带到办公室,工作、念书,她把每分钟用到淋漓尽致。

  听说她常闹胃痛,一痛起来就是惊天动地,但不服输的她,往往吞了止痛剂,高跟鞋一套,冲进会议室里,开始卖命。

  听说,她的姿态摆得很高,引起公司内不少女性员工不满,处处在小地方找她碴,她不抱怨,吞下委屈,硬是做出所有人都意料不到的好成绩。

  短短六个月,她成了竞泽的传奇人物,想追她的大有人在,生活对她而言是战场,她把每天、全副精神都用来作战。

  打开人事处交上来的报告,这是新的人事调动,原则上,这东西不必让他过目,不过他猜,人事调动里面有一个名叫赵悯的小女生,否则没道理被呈上来。

  虽然小悯不愿意声张身分,但那夜参加餐宴的高阶主管很多,她那么亮丽抢眼,谁认不出?

  又升了,这次是业务部总经理特助,果然!上次她主导的新品发表会,在世贸参展时引起太多话题,各家媒体都到了,获得相当高的评价。

  她升官,意料之中。

  门敲。

  「请进。」他在人事调动案上批过字,合起。

  门开,是业务部林总经理。

  「有事?」不带表情,他问。

  「董事长,赵悯小姐昏倒在办公室里,救护车刚把她送走,我打电话给老董事长,听说董事长和夫人、小悦小姐出国旅游了,所以……」

  昏倒?无忌眸光一黯,愤怒油然而生,该死!

  「送哪家医院?」明明是温暖的醇厚嗓音,就是给人一股透心冰的冷冽。

  「台大医院。」

  啪地,无忌站起身,稳重男人失去稳定,他冲出办公室,失心失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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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色的墙、白色的床单、白色的棉被下方躺着一个白色的女孩。是近乎透明的白色,半年不见,她明亮的身影更换颜色,变成教人捉摸不住的苍白。

  她因胃痛昏倒,医生说她的胃很糟,再不谨慎照料,早晚要胃出血。

  她呵……无忌摇头。

  站在床前,他细看她,从头发、额间,舒展不开的眉头到每个毛细孔。

  「妳这样子,要叫我怎么办?」

  伸出手,大大的掌心贴在她颊边,一样的柔软光滑,一样的令人爱不释手,从十一岁到二十一岁,她的皮肤没有坏过,即便她这般凌虐自己。

  怎么办?他割舍不下她,她在他心中占满。怎么办?他能欺骗自己多久?他还能忽略她多久?

  他想她,一天比一天更深更重;他念她,日复一日沉重。面对小悦时,他时常恍神,以为对自己微笑的人是小悯。他在上千封信件里回味过去,回想他们的对话与辩论。

  走近窗边,医院围墙边有一整排圣诞红,艳色的红带来冬近讯息。

  她问过他,什么叫做檞寄生,她说在书本上见过好几回,却无缘认识它的真面目。

  他回问:「认识它,想做什么?」

  她答:「我要采下它,在圣诞节夜里摆在你的头顶上,然后……」然后,她带着笑,腼腆害羞。

  「然后怎样?」他追问。

  「然后正大光明吻你。」她花了好一番勇气才说出口。

  那是他第一次见她害羞,当时她十五岁,正是及笄之年,他笑着搂搂她肩说:「初吻应该送给初恋男人,不是哥哥。」

  那年,他专心当她的大哥,专心为她剔除委屈。谁晓得手足情变质,在他出国前,在她问了那句──

  「假设过尽千帆皆不是呢?假如我确定弱水三千,你是我要的那一瓢呢?」

  同时,他对自己不确定了。

  然后五年的联系,让他不知不觉走入爱情,再回首,难堪心痛。

  她对「永远」的希冀,教他心疼怜惜;她主动切断两人关系,成全他和小悦,更让他忧心焦虑。他是心硬残酷的刽子手,不眨眼,砍去爱情。

  缓缓清醒,柳眉微蹙,痛的感觉从胃部往上窜升。小悯手扶病床边栏杆,企图坐起身,她痛恨无助感觉。

  「还痛吗?」无忌声音响起,她愣了一下,苦笑,不转头。

  假的,连听觉都来欺负自己,生病真的是让人无能为力。

  「为什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他的口气里有浅浅埋怨。

  还来?摇头,赵悯想把自己的耳朵摇清醒。

  无忌从窗边走近,伸手,助她一臂。

  多么真实的触感,赵悯猛地回头,他的轮廓在眼前现形。

  真是他啊!是她想过千千万万次,却又否定对他思念的男子。手发抖,推开他的相助,她企图用镇静来掩饰。

  「妳打算继续赌气?」他叹气,很轻很轻,几乎难以分辨。

  她不语,低头,眨眼,眨出两颗泪水。

  「真要这样才行?」退两步,她的纤弱教他不忍心。

  挥去泪,她把头别开。

  「妳确定一辈子都不同我说话了?」

  一辈子?那是多么长久的试炼?熬不过,她肯定熬不过的,短短半年,她已是行尸走肉,她已品尝不出活着的感觉,她不想要一辈子啊!

  她的骄傲节节败退,败给她不能公开的爱情。转头,她凝睇他。

  「小悯……」

  「我以为,你想和我划分区域。」终于,话出口,骄傲的女人企图掩饰委屈,可惜,没成功。

  「我以为,妳想和我一直对抗下去。」伸手,触上她乌黑长发,滑顺的发丝是他手指最爱的溜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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