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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仗三爷当年重金入手‘幽篁馆’所出的‘洑洄’,才让师弟欲卖‘甘露’时,随即有人接头。只是‘锦尘琴社’当日取走琴,只给师弟留了点订金,师弟几次去讨,那位侯管事一开始总避而不见,前几日见着了,竟说他们没拿‘甘露’,‘甘露’是被苗家‘凤宝庄’要走,如要‘锦尘琴社’将买琴的钱付清,就得把‘甘露’要回来。”

  说到这儿,她停下细细喘息,喉又磨得有些疼,可她不在乎。

  “那位侯管事这么说,也许真是他们东家的意思,也可能买琴的钱早进了侯管事口袋……三爷,我师弟不会想这么多的,只知把‘甘露’拿回来才能换钱……就是这祥,师弟他、他就是这祥。”

  苗沃萌心头火不灭,反倒烧得更高。

  稍早在北院内寝,他听她奔去关门落闩,当真惊怒交加,头一次尝到气得五赃六腑生疼、从里而外震颤是何滋味。

  她这护雏般的举止着实惹人发火,让人恨得牙痒痒!

  即便他之后稍能定心想过,亦明白她并非要挟他藉以要胁门外的苗家护卫,但明白归明白,脑子里明白了,心却还闷塞着。开口师弟、闭口师弟,说她师弟耿直、一根肠子通到底,不懂迂回曲折之术……哼,她这话听进耳,怎就刺得人周身不痛

  是,他苗沃萌跟她那宝贝师弟偏就不同,就爱玩弯弯绕绕的局!

  他不怒她隐瞒身分来到他身边。

  更不怒杜旭堂胡闯‘凤宝庄’盗琴。

  连‘锦尘琴社’那个姓侯的家伙将麻烦事引到他头上,他都不作怒。

  他怒的是--她见了“旧人”忘“新人”,事情尚没弄清,便急欲护师弟周全,急跟他讨饶,且使的招一祥臭、一祥难看、一祥要他受委屈!

  凭什么总要他忍气吞声受着?

  她是他的谁啊?

  她……她谁也不是!

  “当时那场大火是怎么回事?”他突然发问。

  陆世平一怔。

  “……大火?”

  “‘幽篁馆’那场火。”他转向她,眉目仍晦暗不明,冷色从声嗓中透出。

  “杜旭堂说,起火之点是在琴轩内,那时里边只有杜作波前辈和你。门从里边闩上,连窗子的木榫皆扣紧,而火一下子烧得猛烈,最后是你将你师父拖抱出来……当时到底出了何事?”

  她气息略浓。

  “三爷为何欲知此事?”

  “陆姑娘,杜氏的‘幽篁馆’累我至此,莫非我还没资格问了?”

  像面颊狠狠挨上一记打,陆世平畏痛般蹙起眉心。

  她静了片刻终道:“自三爷负伤离开‘幽篁馆’,之后的一年里,师父疯魔之症时好时坏,清醒时与以往的他一般模样,还能教琴制琴、闲话家常,但一发病就偏激执拗,有时狂起来亦认不得人……”长案前那端坐的清影仿佛入定,专注听着她说,那让她神魂飞掠,脑中一幕幕皆是深藏的过往。

  “那一个午后,师父唤我一块儿在琴轩里整理他手绘的指法图,一切原都寻常,直到他瞧着一张再普通不过的七弦琴,直盯住它看,看得入了神……三爷,那张琴便是当时你拜访‘幽篁馆’,在琴轩内所鼓的琴。”

  “既知如此,就该将那张琴藏个不见天日的……师父忽又想起你来访时的情境,想起‘洑洄’,想起你的‘八音之首天下第一’,想起你以劣琴鼓出的美音……”她禁不住又笑,笑声干涩。

  “你们琴艺高绝者,怎地入了魔障比谁都狂?这‘既生瑜、何生亮’的计较,能让人连命都不要了,我实在不懂……不懂……”

  到底还是落泪,泪水顺腮静淌。

  她吸吸鼻子,用掌根擦掉滑至颚下的湿润。

  半藏在暗中的俊脸绷了绷。

  “火是你师父放的?”

  陆世平低应一声,深吸口气,试着将胸中滞碍徐徐吐出。

  “师父当下病起,锁窗锁门,整屋子的琴谱是多少年心血所累枳的,但烧起来多容易?还有他所收所制的琴……我几次要把他拉出门外,他怎都不肯,入魔障时力气尤其大,一甩真能把人甩飞……我撞晕过去,没多久又被浓烟呛醒,醒来时,火势已不能收拾,师父衣袍、发须着火倒在地上,我将他拖出,但还是不行……太迟了……师父伤得那祥重,当晚,他清醒过来说了些话,不到中夜就没了……”

  “你的喉伤亦是那场火造成的?”男嗓幽淡。

  她又低应一声。

  轩室中忽地陷进窒人的静默。

  两人皆无语,只有环围于外的细竹在夜风撩拨下低吟。

  她微微放松攥得生疼的十指,眨掉眸底水雾,试了试终挲出薄音。

  “……三爷早已知晓我是谁……是吗?”

  盲杖被搁在长案上,苗沃萌未先答话,长身立起竟直直步近她。

  月光透进,被格窗筛作朦胧的几道,他走来,身影穿过那道道淡银幽光。

  他站得实在太近了,不晓得是他故意如此,抑或眼盲不知距?

  她悄悄往后挪开一小步,岂料那身影静静欺上,两人间仅差一个拳头的距离。

  “陆世平,你根本没想隐瞒自己,不是吗?”

  听他再次唤出她的名,心头又是深深切切一阵颤栗。

  她气息一促,微踉跄再退一步,却听他继而又道--

  “你若存心掩藏,就不该抢那块焦木、不该头头是道评论琴心,在我要你理琴、养琴时,你就该拒绝到底,在我咳症发作时,你就不该用同样手法为我推宫过血,如当年在‘幽篁馆’琴轩里那样……陆世平,这祥的你,我苗三即便目力尽失,难道还“瞧”不出吗?”

  语音甫落,他又一次欺来,将她逼入墙角才甘心似的。

  但她不想退了。

  一扬睫就能望进他静黑的深瞳中。

  浅浅呼吸就能嗅到他身上好闻的气味。

  她不想再退。

  轻垂眉眸,她直视他襟口。

  素锦制成的衣袍在冷光里低敛华美,她抑下欲探指抚触的冲动,微声问:“那么……三爷之前托二爷寻我,所为何事?”一室幽淡掩了他五官的细微变化,她只瞧出他俊庞似有若无一僵。

  苗三爷再开口时,语气透了点火。

  “你当年不是起了誓,还跪地起誓,说是待报完师恩,而‘幽篁馆’里的众人皆各得安排,你要进‘凤宝庄’为奴为婢报我恩义?这是你亲口所说,是不?”

  她岁见他喉结上下略颤,惹得自个儿也暗咽津液。

  “……是我说的。”

  “‘幽篁馆’大火之后,你人跟着不见……你说我这个债主不该急吗?人说施思不望报,可我苗三偏是个锱抹必较、睚皆必报之人,你这帐我记得牢牢的,岂容得你逃?”

  “我没要逃的!没、没要赖帐……”她抬头急辩。

  “我躲着养了一小阵子伤,待喉伤愈合,说话不再含糊不清,就进苗家灶房做事了。”

  第13章(2)

  俊脸朝下,两人气息交错,她肤下热意顿生,不禁闭闭眸子。

  “陆世平,你这奴婢当得尽惹主子不痛快,还想报何恩义?”

  他话很轻,却让她一下子鼻间泛酸,咬着一会儿唇瓣才呐呐道:“对不起……”

  “觉得我仗着爷的势头欺负你了?”他口气一沉。

  她先是摇头,忙吸吸鼻子道:“没……”

  “觉得我仗着债主的气焰为难你了?”语气更重了些。

  “没有。”

  “那你哭什么哭?”

  “没有……我没哭。”

  “还说谎了?就欺我眼盲是吗?”混蛋!他哪里对不住她?敢哭?

  “不是的,三爷唔……”一只大袖忽地摸上她的肩,倏地往她后颈摸去,她后脑勺被按住,脸上已有另一袖袭来--

  苗三爷正抓着袖,胡乱往她脸上擦拭!

  他边骂道:“我都没哭,你敢哭?一脸的湿,还朦我说没哭?我是揍了你、饿着你、冷了你吗?当爷当得这祥窝囊,爷从头到尾没揭你的底,还是你那宝贝师弟跑来揭的底,我怪你了吗?”

  陆世平也不知怎地,被他这祥粗鲁地架着擦脸,听他的骂,心窝热流直涌,禁不住就扑进他怀里,探手抱住他。抱得紧紧。男人骤然间停了骂。

  被她紧拥,他并未回抱亦不推拒,只有略促略响的心音教她听取。

  “对不起……”埋在他襟怀中,她沙哑道:“我想告诉你我的事,但就是……就是不知如何说出口。本想等你目力恢复了再提,没想到师弟会来……会出这祥的事……”顿了顿,她揪住他素锦的十指默默收紧。

  “求三爷开思,让我师弟走吧……让我带他走,我会跟他说清楚‘甘露’的事,我们不会再来惹事,我带他回湖东‘幽篁馆’。”

  “你想跟他走?”

  他话中戾气陡现,猛地握住她双肩推开。

  “你跟你的宝贝师弟是‘我们’,那你跟我算什么?你当初进苗家‘凤宝庄’,不就是为了我吗?如今杜旭堂一来,你却要跟他走?””

  他鼓琴的手可以柔若春水、轻似夏风,掐握她肩头时却也这样力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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