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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蜿蜒巷弄,来到外边热闹的水巷,她赶紧询问将舟船泊在边岸的人家。

  一名正在交送新鲜桑叶给养蚕户的老翁一听她问起‘凤宝庄’丝绸铺,极爽快便应了她所求,答应等会儿交完几箩筐桑叶,回程会顺道送他们过去。

  “苗三公子,还是上我的船,让我送公子回去吧!”

  脆音如珠,带笑传来,陆世平正扶着苗沃萌跨下水巷石阶,尚未踏进老翁的小舟,一张长舟不知何时靠近,舟上一名妙龄女子盈盈而立。

  女子虽作男装打扮,长袍阔袖,腰带紧缚,仍难掩纤细如蒲柳的姿态。

  那原要载人一程的老翁被长舟上两个横眉竖目的护卫一瞪,顿时惊得连货也不敢交,摇橹摇得好快,一下子已离石阶边岸,任凭陆世平再唤,老翁头也不回。

  这是怎地回事?

  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她左右环顾,就见两名汉子尾随他们走下水巷石阶,而石阶上方还杵着两人,完全堵住他们的回头路。 饶是她遇事、遇险,脑中能急思不断,此时竟也想不出脱困之策。倒是她身边男人,仍一脸温漠,竟徐徐扬声答——

  “刘大小姐愿意送我主仆二人一程,那再好不过。”

  陆世平听了直皱眉,悄悄去扯他衣袖,他也不理,待长舟近岸,她只得扶他上去。

  苗沃萌落坐后,刘大小姐这才让人摇船离开,她甚是文雅持礼,唇噙浅笑,但陆世平却觉对方视线不住地落在她与苗沃萌交握的手上。

  刘大小姐……刘姓……女扮男装……

  “啊!”脑中一闪,她突地轻叫了声,引来舟上众人侧目,连神情淡淡的苗沃萌都不禁将脸侧向她。

  陆世平挨着他,微仰脸,在他耳边极轻、很轻道——

  “三爷我好像明白一些事了。”

  听到她又忘记自称“奴婢’,苗沃萌嘴角模糊渗软,并不应话。

  刘大小姐。

  当朝尚书的掌上明珠。

  老尚书大人晚年才得此一女,就只有她这一点骨血,因此疼若性命,任她予取予求,由着她恣意行事,从不约束。

  陆世平之所以能联想到,那是因刘大小姐据闻掌着‘锦尘琴社’,而当初决定进苗家灶房做事时,她打探过苗三爷的一些消息,这太湖边上,但凡习琴之人,多少听闻了刘大小姐公然爱幕苗家三爷之事。

  爱慕,似也着恼了,要不,怎会让人围琴馆、围马车地闹他?

  陆世平暗暗一叹,忽地接触到刘大小姐那两道眸光,美目似有锐芒划过。

  她心跳骤剧,即便坐着,上身仍护雏般微微挺在苗沃萌身前。后者似知她心思,怔了怔,俊颜上的漠然微褪,敛下层睫不知想些什么。

  长舟没往‘凤宝庄’丝绸铺行去,亦未送他们回苗家琴馆或直接送回苗府,而是出水巷河道后,又换乘一艘中型舫船,最后竟直往大湖而去。

  舫船上建构甚是讲究,装饰得十分典雅,自然随船的护卫又多了几人。

  “今日难得遇上,我已吩咐人备妥酒菜,不知公子肯不肯与我游湖畅谈?”一改乘舫船,离热闹水巷渐远,刘家小姐终于说话。

  是说,都把人挟持上船才如是问,算什么事?陆世平定定看她。

  “小姐想与在下畅谈何事?”迎风立在船梢头,苗沃萌一脸似笑非笑,因此时与他这盲眼主子“相依为命”的贴身丫鬟,像又挡在他身前……他嗅到她发上似有若无的木樨花香。

  刘家小姐道:“就谈‘锦尘琴社’刚从‘幽篁馆’入手的那张‘甘露’琴,如何?”

  他眉峰略动。“琴在船上?”

  “自然是在。”刘大小姐润颚得意般轻扬。“‘锦尘琴社’虽已送出试琴会的请帖,倘若三公子今儿个想提早试琴,那也可行的。不过嘛……”尾音淡淡,她很快扫了陆世平一眼。“三公子不放开丫鬟的手,恐怕没法子试琴吧?”

  与她的指相扣交握的大手突然动了动,陆世平徒地一震,人才回神。

  ‘甘露’……

  她没听错?

  但,为什么‘幽篁馆’会卖出‘甘露’琴?

  莫不是师弟、师妹出了什么事?

  这一边,苗沃萌淡笑徐声道:“失了盲杖,只好抓着婢子当引路人,这也是迫不得已。”

  “那就让三公子的贴心婢子留在舫舱外暂歇,我引公子进去,由我代为照料,公子以为如何?”“贴心”二字还特别加重音了。

  “怎敢烦劳刘大小姐?”

  陆世平闻言瞠眸,虽闻尚书家的千金小姐倾心于苗家三爷,然一个大家闺秀能当众将“心意”都请将出来,且说得脸不红、气不喘,确实剽悍。

  更教人怔然的是,她家的爷还真打算放开她的手!

  “ ……三爷?”她急了,不禁紧声低唤。

  “横竖走不了,我进去瞧瞧那张琴。”苗沃萌松开五指,下一瞬又自嘲笑道:“当然没法真的‘瞧’,但总能试琴。”

  “一张什么……破琴的,就能把你拐了吗?”她心都快提到嗓眼了,勉强压低声量,手仍揪着他的袖。

  岂知他脸倾下,倾得好近,都快碰到她的肩。

  “一张琴就能把我拐了,你难道不知?”温息扫上她的耳、她的颊。

  她背脊凛了凛,脑门泛麻。

  她岂是不知?

  她内心再雪亮不过啊!

  然现下……拐他的人不是她,她当然心急啊!

  “三爷——”见他旋身欲摸索着走往刘大小姐那方,她揪着他衣袖的手紧了紧,微踮脚尖,凑得更近低语:“他们的水酒菜肴别吃了,里头怕是有事。三爷要是……要是觉得不适,就张声大呼,无论如何我都会冲进去带你出来。”

  迷美无神的眼静静落在她脸上,瞧不出底蕴,只听他轻语叮咛——

  “别妄动,照顾好你自己。”

  他随即转身,刘大小姐此时已迎来,本也想牵他的手引入舫舱内,但他阔袖一垂,手藏其中,仅由对方轻托肘部。

  绷嵌丝绸的格门一拉上,将苗沃萌的背影掩去,陆世平两手在窄袖中撂了撂,最后干脆在船梢头席地而坐。

  不知要出什么事?不知真出事了,她该怎么带他逃?

  她一颗心如在火盘上炙烤,疼痛煎熬,表情却益发冷静,袖中撂得太紧的拳,指甲正深深截撩掌心。

  总得做些什么。

  眸光不动,声色梭巡,先算清舫船上的人手,记住他们所站位置,跟着再仔细分辨这水路……舫船未向湖心远行,而是循着景致变化的湖边徐徐而进,但离边岸上又有一段不算短的距离,恰是游湖赏景。

  以往她常与师弟、师妹出船,有时是为采买一些日常生活所需之物,有时是出门送客人订制的琴,偶尔她也陪师叔公游湖,湖上有几处渡口,她颇清楚。

  眼前的景致她似有记忆,然一时间没能想起,直到舫船经过一处渡头,她一凛,心略定,终于认出所在。

  便在此时,舫舱中有琴音传出。

  琴色偏润甜,如久旱逢甘霖。

  无‘洑洄’的幽啭跌宕,不走‘玉石’的中锋直正,就是滑、脆、润、轻,全然是给舒朗小调或春情绵曲适用的琴。

  确实是‘甘露’……

  琴音入耳,她思绪又沉了沉,不由得记挂起师弟、师妹。

  师父过世之后,她因故出走,留下‘甘露’琴和一封信,信中写下,若往后生活困难,可卖‘甘露’筹钱。

  她后来所制的这张‘甘露’,完全‘楚云流派’制法,但材质是上上之选,亦是她物尽其用的精巧之作。她信中又写,‘幽篁馆’所出的‘洑洄’与‘玉石’被苗家三爷所收藏,光凭他‘八音之首天下第一’的名号,‘甘露’要卖个好价钱不成问题。 师弟、师妹卖了琴,如今可已度过难关?

  想来好阵子没去师叔公那儿,待哪天跟苗三爷告个假,去探望师叔公他老人家,也得问问‘幽篁馆’里的境况。

  她幽幽想着,‘甘露’琴音忽在此时顿下,她胸房亦是一震,眸光倏地拉回至舫舱紧闭的那扇丝绸木格门上。

  里边有男女交谈声,她走近欲听得再清楚些,一名高大护卫已挡了她的路。

  “三爷——”

  她扬声唤。

  里边却静下,她急了,不管不顾就想从高大护卫身侧挤过去,岂料刘大小姐忽地一把拉开那扇薄门,盈盈步出,依旧是巧笑嫣然。

  “你家爷有事交代你呢,进去吧。”道完,嘴角弯弧立即抿直,冷冷瞥她一眼,那乍笑乍寒的脸色着实教人心惊。

  陆世平沉静接她那记冷眸寒光,不多言,随即钻进舫舱,“唰”一声闭上门。

  这艘舫船为游湖之用,里边的三面墙皆制成窗墙,窗面做得甚宽,将窗板顶上,撩开轻纱薄帘就能赏透景致。

  然此时三面窗板皆落,舱内有些幽冷。

  她快步走至盘腿坐在琴案前的男人身边,低低唤:“三爷……怎么了?”

  他像是睡去,被她一唤才动了动,抬起俊庞。

  “陆……露姊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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